爸妈最近看我的眼神有些小心翼翼的。
我知道,这都是因为上周和他们吵架时,我抛出了那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没买到自己的房子之前我是不会结婚的。”
我是女孩,家里条件也很一般。“房子”两个字一出来,父母都呆住了。
这句话威力还挺大,他们后来果然没有再逼着我相亲。
但这只是缓兵之计,父母的忘性是很大的,我得在他们旧事重提之前想好脱身术。
思来想去,只剩下一个最优选项,就是“离家出走”。既不用看到父母忧心忡忡的眼神,也不用听到亲戚七嘴八舌的议论。简直完美!
然而盯了这个选项一会儿,我却忽然笑了。
明明我才刚毕业,就要为了躲避相亲远赴他乡,这是在演电视剧吗?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想不出个所以然,我一了百了地瘫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墙上的巨型画报。
看着看着,就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从前。
那时候这面墙上还没有贴画报,因为它是专属于奖状和证书的。一张一张黄色的红色的纸贴满墙壁,既拥挤又难看。
我母亲却非常欣赏这面墙,每天都要用鸡毛掸子除尘。
初中时我叛逆得要死,有一次心血来潮,把奖状都撕下来烧了,然后贴上了一张当时很火的男歌手海报。
母亲回来大惊失色,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她撕东西的速度比我还快,嘴里念念有词:“你是不是疯了?你以为那些奖状都是你一个人的?还把男人的画像挂到家里来了,我看你是心术不正……”
那是我当时最喜欢的男歌手,在每个为即将到来的考试辗转反侧的夜里,他的歌声都能带给我力量。
竟然被母亲批的一无是处。我气不过,顶了嘴。
当然最后还是我输了。母亲搬来了父亲,望着两个山一样高的身影,我缩成了一块卑微的石头。
在父母轮流的思想教育下,我渐渐也开始认同小女孩喜欢男歌手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我再也没敢在别人面前表露自己的兴趣爱好,那些歌曲都随着MP3被锁进了抽屉里。
就这样,恢复书呆子模式的我埋在书海里不问世事。一直到上了那所寄宿制重点高中。
高中时,我很沉默,也很守规矩。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过得像个被调好了发条的钟。
我没有再听歌,却爱上了看书,每个周末下午,都要去校外的旧书摊流连好一阵。
就是在那里,我遇到了那个后来送我情书的男孩。
我已经完全想不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只记得他初次和我打招呼时,语气就熟稔得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
他问我是不是在追一个连载漫画,我木讷地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他像变戏法一样,从书包里拿出一摞漫画,对我说,“我全买了,你要看吗?”
我有些心动,但没有接过,说:“我可能没时间看,抱歉啊。”然后就提前离开了。
后来每次去书摊,仍能见到那个男孩。我一走进去,他都会第一时间放下手里的书,冲我微笑,眼睛亮亮的。
我不懂他为什么要笑,还笑得那么灿烂,难道是我看起来很滑稽?
不作他想,我仍看我的书。他偶尔凑过来,和我闲聊几句。我被动地知道了他是复读生,喜欢九州系列,最爱《悟空传》,还喜欢看余华和严歌苓的小说。
我们的兴趣本来并不重合,但在他孜孜不倦地推荐下,我也逐渐对九州产生了兴趣。他再次热情地把书借给了我,我没有拒绝。拿回去藏到枕头底下,每晚用睡前的一个小时让自己完全沉浸在文字搭建的绮丽幻想里。
我们变得越来越熟,见面的第一句话就开始讨论书里的剧情。对于连载的书,他很敢猜,我以为的路人角色,他却说,作者一定会在下一章让他变成主角之一。
每次他都猜中了,我既困惑又羡慕。
我问他:“你猜什么都这么准吗?”
他信心满满地说:“十拿九稳。”
“那你猜猜看我现在在想什么?”
“你在想,对面这个男生真厉害!……”
“你猜错了。”我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然后急匆匆地离开。
我必须要离开了。趁我的脸红成猴子屁股之前。
我渐渐习惯了和他一起看书的时光。每次他说话的时候,我都会偷看他的左颊,看那个小小的梨涡会何时出来。
这种状态有些不太对劲,但我好像不怎么想阻止它的发展,甚至还隐隐有些期待。
平安夜那天,我走出书店时,他追了上来,递给我一个盒子。
他的眼睛始终看向别的地方,说话的气息有些不稳,“这个给你,回去再看。”
然后便不再开口,却亦步亦趋地送我至校门,一路上的气氛只能用诡异来形容。
好不容易熬过了晚自习,我回到宿舍里,拉上床帘,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盒子。
里面是一个非常漂亮的苹果,周围簇拥着各种彩纸包装的巧克力。把苹果拿出来,最下面是一封信。
紫色的信纸被工工整整的字迹填满。没有署名,但字里行间都是他的风格。
我已经记不清他满满两页都写了什么,但我知道那无疑是一封情书。也是我收到的第一封情书。
然而它只在我这里待了三天。
平安夜那场联考,我考得很烂,跌了二十几名。母亲不晓得是从哪里知道了我的成绩,第二天就赶到学校,趁我没下课之前,搜查了我的寝室。
母亲坐在我的床上,脸沉得像一块铁,她极力克制着情绪,“你都高三了!不想念就跟我回去!我看你心思也不在学习上,想谈恋爱还念什么书,直接去打工好了,男生都来巴结你……”
父亲也恰好打来电话,再三警告我,如果高中谈恋爱,就不要念了,还要打断那些男生的腿。
面对气势汹汹的言语轰炸,我仿佛又回到当年,缩成了一块小的不能再小的石头。
我清楚父母的脾气,他们说到就会做到。在没有经济独立之前,父母就是家里绝对的权威。
在室友诧异的眼神中,我和他们约法三章,保证高中不谈恋爱。
母亲把那封信也一块带走了,临走时语气稍显缓和,“高中很关键知不知道,以后大学里你想谈我也不会拦着你。”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从那以后,我就再没去过那个书店,也很少出校门。
这份感情还没来得及开始就这样无疾而终。
后来的大学生活也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精彩。
我完全就是个死宅,每天缩在寝室里看电影和动画,畏惧出门,抗拒社交。
也被人搭讪过几次,但总是越聊越冷场,我感觉自己逐渐丧失了交流的能力,对恋爱也毫无想法。
大三暑假时,母亲突然问有没有男生追过我,我说有,但没在一起,觉得那个男生不太靠谱。
母亲有些失望地说:“你没处怎么就知道不靠谱呢?明年就毕业了,工作以后好男孩更少。赶紧先找一个。”
也才过了三年,母亲的态度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那时完全没想过,大学毕业就是我的“审判日”。
母亲表情严肃地在饭桌上对我宣布了命令——25岁之前必须谈男朋友,26岁之前必须结婚。
疫情期间,我每天都要接受她的思想教育。
“女孩子必须嫁人。”
“你不结婚,以后谁养你?”
“女孩子26岁就不吃香了。三十多岁鬼还要你。”
“大钱男人挣,女人挣点小钱就行了。”
“哪个女人生孩子不痛,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不要太自私。”
我这时才发现,原来父母一直要求我把书读好,不是为了让我像男孩子一样出去奋斗,而是让我嫁人的时候不至于因为学历的问题被婆家瞧不起。
我读了再多书,在他们眼里,也只是陪嫁品。
认清事实后,我对恋爱越发没有想法。只希望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一个自己的家。
我不觉得自己就快老得没人要了,离开学校的每一天,我都在认真体验生活,把日子拆成一分一秒地过。
但父母好像和我处在不平行的时空里,他们的时间是以“年”为单位的,也很懂得如何在时间上四舍五入。22岁就是25岁,25岁就是30岁。
和父母沟通过,效果甚微。我的一些无心之言反而让他们警惕性越来越高。
他们开始频频给我发男生的照片,让我去相亲,时不时还会有一些陌生人来加我。
这种状态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我已经累了。
我终于还是选择了“离家出走”这个选项,一个人搬到了陌生的城市。
在异乡的夜晚,我又听起了以前的歌,一首一首,循环播放。
隔着长长的距离,母亲不再咄咄逼人,但偶尔还是会话里话外暗示我赶快找一个男朋友。
有一次我听着歌,母亲又开始念叨,我便随手发了张图片给她,说自己已经脱单了。
母亲完全没认出来那是她当年撕掉的那张海报上的男歌手,这么多年过去,那时的非主流歌手已经蜕变成了气质型男星。
母亲发了一长串语音过来,祝贺我脱单,语气里满满的激动,还连连夸赞那个男歌手长得好看气质也不错。
然后没过多久,我就看到了母亲发的那条朋友圈。
“女儿的男朋友真帅气,和我女儿真配!妈妈真为你开心。”
爸爸评论了三个竖大拇指的表情。
下面已经一百多个赞了,大家都很善良,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拆穿这个谎言。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