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让我们成长的不是时间,而是在那个时间遇见的人。他教会你如何微笑,如何生活,他告诉你,即使是冰天雪地,只要一个微笑便可融化寒冷……
在慕瑾记忆中笑是奢侈的东西,也许早在十六岁那年她的笑已随着那架飞机的飞逝而消失。从那以后,她不知怎么笑,更不知如何才能笑得漂亮,所以索性不笑。她每每想到那晚的情景便觉得心里塞满了无助与恐慌,而她的完美世界也就在那一刻分崩离析。她从不主动提及,可那些回忆却如附骨之蛆般一遍遍折磨着她……
慕瑾搬来这座城市已有一段时间,虽然舅舅一家待她不薄,但她总是不自在,没有父母在身边她变得敏感小心。所以,她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在她看来,能活着已是一种奢侈。
八月的天,闷热像一场瘟疫蔓延在城市的每个角落,叫人不敢出门,仿若只有家中的冷气才是驱逐这场瘟疫的唯一良药。然而,即便如此慕瑾也从不愿在周末呆在家中,她害怕看见舅舅一家眼神里透出的同情与怜悯,就好像她是八点档悲剧中的女主角。她不喜欢那样的目光,那会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有多么不幸。
慕瑾一个人走在空旷的街道,热情过火的太阳似要将大地烧焦一般,一阵阵热浪不断向她袭来。她看到他的时候,他背着一个大大的双肩包,一身休闲装,虽不名贵却干净整洁。他真挚地向周遭的人询问着什么,但行人都是连连摇头或摆手,转而脚步匆匆,朝着家中的冷气奔去;可即便如此,他的嘴角仍旧不改那微笑的弧度。慕瑾听着从耳机里流淌出的音符,静静地望着前方的那个人。他正逐渐靠近她,而她依然望着他,若有所思。
“你好,我是一个穷游爱好者,初次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本来有个在这个市的驴友说等我一起的,可他临时有事改变路线先走了,请问你能暂时为我提供食宿吗?”他笑着问。
慕瑾沉默了好一阵,未答应却也不拒绝。
得不到慕瑾的回应,他觉得应该离开了可又舍不得就这样放弃。
“要不我把我身份证压你这儿,我实在是找不到住的地方了,我看那些酒店都太贵了,我预算有限,看你也是本地人,就收留我几日吧!”苏孝说到后来就差没求她了。
“好吧!”在他以为又要被拒绝的时候慕瑾爽快地答应了。他掏出身份证紧紧将它压在了慕瑾手上,笑得一脸的天真无邪。
慕瑾鬼使神差地收好了身份证,就这样毫无理由地带着他回家去。也许她觉得自己受了太多人的帮助所以得做一个不冷漠的人。
回去的路上,差不多都是他在说话。他说,他的家在大东北那里有最美的冬天,茫茫的一片白,让人不自觉地沉溺进去;他说,他一个人走了好多地方,遇见了各种各样有趣的人……慕瑾从她的话中也大概了解了他,也许,她的决定是对的,至少他给她讲诉了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
当他们出现在家里的时候,舅舅舅母很是惊讶,来这座城市这么久慕瑾从未真正去亲近一个人,更何况将一个他们都不认识的人带回家呢。他们等待着她的解释,慕瑾只是淡淡地说他是老家的一个老朋友。舅舅深知慕瑾如今已是懂分寸的孩子,不会胡来,想着她也确实需要有人陪她谈谈也就没再多问还细心地让苏孝住进了在外工作的表哥的房间,让他不要拘谨,放松些,就像在自己家一样;而他仍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
“既然都放假了就多玩几天啊,小瑾一个人来这儿也没个说话的伴儿,我们都一把年纪了她也不爱和我们谈,你既然和她是多年的朋友,多开导开导她,让她开心些,这么青春的年纪可不能老是死气沉沉的样子。”舅母对着苏孝说道。
“你放心,一定会的。”他笑着回答。
慕瑾不知道这个人为何如此会笑,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能笑得如此温暖人心,也许自己帮他也是因为这份微笑吧,她想。
接下来的几天,他总会缠着她,带着她走遍大街小巷,她虽面上没笑容可还是跟着他到处跑;而她虽已在这儿呆了这么久却还不如他一个外地人熟悉,总是离了他就迷路。他总是一副笑得无害的样子说,“慕瑾啊,你看你多赚,现在的导游可不是这么的便宜的”;而她却反唇相讥,”我可没求你带我来,要不是你硬拉着我还不愿意呢!”慕瑾转身就要走。苏孝紧拉着她,丝毫不让她有逃跑的机会。
“慕瑾,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我想听,好吗?”他语气变得十分正经,眼眸中透出的是满满的真诚。
慕瑾盯着他的脸,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一股灼热的夏风直面覆上她的脸,烧烫了她的心。她看着他,仿佛他是一帖良药,也许他可以将她治愈。
“你知道吗,一年前的那场特大空难?”她平静地问。
“嗯,那时天天报道,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吧。”他回道。
“也是啊,我的父母就是在那场空难中离开了,他们本该好好的,却因为我……我的任性……为了赌气和别人一起离家远走,跑去了其他城市,结果他们火急火燎地就乘了当晚的飞机来接我,可哪知……”她泣不成声,就这样在某个街角哭得让人心疼;而他一直守着她寸步不离。
慕瑾哭了好久,好久。她在听到噩耗时没哭,她在父母下葬时没哭,她在移来他乡时没哭;可却在这一刻哭的撕心裂肺。她想到当初自己的幼稚给父母带来的伤害,父母对她无限制的包容;无论她做错什么,他们虽然嘴上对她狠心可每次母亲都是最先妥协。他们总是像超人一样,无论何种难事,只要他们在慕瑾就无需担心;可现在他们却丢下她,让她一人独自面对这纷乱繁杂的世界。
“你知道吗,我一直认为是自己害了他们,如果不是我,他们都还好好活着,为什么活着的是我?他们都走了却不带走我……没有他们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就像一粒浮尘,飘来飘去,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你说,我该怎么办……”慕瑾的声音渐渐的小下去,小小的身子蹲在地上,化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瑾啊,这哪是你的错呢,叔叔阿姨也不会怪你啊,开心地生活下去吧,他们肯定不愿意看着你活在内疚中,你得开心地活着,这样才不枉他们对你的爱啊!”苏孝温声安慰道。听了慕瑾的经历,苏孝只觉得自己心疼得慌,他不敢想象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在遭遇了突如其来的一切时,该要有多强大的心才不至于崩溃。此时此刻,他只想倾尽他所有换她片刻笑颜,让她不再孤单飘零。
至那天以后,苏孝和慕瑾的关系变得十分亲近,两人虽没说什么,可有些东西却在悄然改变。她开始学着改变,偶尔也学着他的样子微笑,连舅舅们见了也满是惊讶与欢喜,不觉地对苏孝更好了,叫他带着慕瑾多出去走走,多看看。慕瑾也和苏孝渐渐熟络起来。他们每天腻在一起,而慕瑾也不如以前那般反感,相反的,她似乎很喜欢这样,喜欢有一个人陪着逗自己笑的日子。
她说;“苏孝,你真是个奇怪的人,连你的笑都会传染.”而他则会笑得更加放肆。
他说:”就是这样才好呢,你一笑就能想起我,嘿嘿……”。
他们就这样没有开始的开始了,在他在的这一个月里,慕瑾好像又回到了父母在的日子里,无论她做什么,她都知道会有一个人默默看着她,她再一次感到了温暖与安全。她不再活在自己编织的笼子里,她开始走出来,用一颗积极的心对待着身边的人和物,她想,父母肯定也愿见到这样的她,她得好好活着,让在天上父母安心。
时间总是跑得太快太快,而我们怎么挽留也抓不住它的尾巴。转眼间,一个月就这样溜走了,开学了,苏孝要走了。
离开那天,慕瑾送他到火车站,车站满满的全是人,他们俩在人群中显得那么小那么小,小到似一粒尘。
“瑾啊,等放寒假时你一定得来看看北方的雪,你看了肯定喜欢!”苏孝不舍地说道。
“嗯,我一定会去的,你就想想怎么好好招待我吧!”慕瑾笑着,心却纠成了一个着。
当列车开动的那一秒慕瑾才真正地明白苏孝这个名字在她的心中的重量,她哭了,她知道苏孝这个人将是她用尽一生珍惜的人……
没有彼此的城市,连呼吸也变得厚重。他们每天都靠着网络讲诉着各自的生活,用语言打发着相思的日子。然而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讲,她永远是最知心的聆听者。他们有时会谈及未来,那遥不可及的未来。苏孝说,他们要在香格里拉举行婚礼,让最纯净的天堂见证他们的爱情,他将一辈子不松开她的手,直至离去那一天。他说,当他们两鬓霜白时仍然要手挽手,像树与藤那样紧紧相依。
一百二十多个日出日落,思念如久积的灰尘一般,风一吹,漫天飞扬。当慕瑾踏上火车的那一刻,她在想,也许她到达的终点站就叫做幸福,她笑了,连火车的汽笛声也掩盖不住她的笑声……
车进站的时候正是深夜,黑黢黢的夜隐隐可见白皑皑的雪。她在窗口遥遥地望着他,他直直地立在夜色中,他身上的墨色大衣将他的整个人显得十分精神,那张脸的笑容依然如昨,街灯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慕瑾一出站口便被他紧紧拥住。他为她裹好围脖,紧好大衣,自然地将她的一只手搁进他的衣袋。
“北方的冬天可不像南方那么温柔,你可要紧紧贴着我,别冻着了!”他不好怀好意地笑着。
慕瑾虽知是他的玩笑话,却仍是又挨他近了些。她也笑了,那笑瞬间点亮了整个星空,使它亮如白昼。
苏孝如他所说的一般,带着她跑遍了大半个东北。他说,他要带她去看雪山上最美的日出,他说,那样会让她最接近太阳,让她一直记得阳光的形状,那像笑容一样的形状。
那天,他带她去了最美的雪山,带她看了最美的日出,她笑着,记住了阳光的形状。
她说,“以后每年冬天我们都来一次吧”。
他握着她的手说:“只要你愿意,我们就住在这儿吧,天天看!”
“好啊!”明知是一句玩笑话,慕瑾却依然答得认真。
苏孝望着她,傻傻地笑着,似乎整片大地都因他的笑容而煜煜生辉,这样的笑容似乎连老天也妒忌若狂。
当慕瑾毫无察觉的时候,苏孝在一秒间拉起她的手朝着山的斜上方跑去。他们刚跑开,只听一声巨响,雪哗哗啦啦顺着坡向下滑去;不一会儿他们就难以移步,万幸的是,这滑动只持续了短短十几秒便停了。慕瑾的大半个身子已被雪掩埋,而苏孝因为身高比慕瑾高出许多所以雪只埋到了他的腰部,那只未拉住慕瑾手也仍能活动。慕瑾看着茫茫大雪一寸寸淹没自己,心里时不时地浮现出父母的身影,她想,他们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时是什么的心情呢?会害怕吗?想到这些,她的眼眶变得红红的,雪风刮上脸颊,刮落了几滴冰凉的泪……
“小瑾,不要害怕,相信我,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让你有事!”他目光坚定地承诺道。
“嗯!”慕瑾此时除了相信他还是相信他,因为她知道他会一直在,一直在她看得见的地方……
他用一只手艰难地将她身旁的雪一寸一寸地刨去,她身子一点点露了出来而他声旁的雪却愈积愈多。慕瑾知道要是雪覆过他的肩部他也难以存活,她看着他被雪渐渐覆没,失声喝道,
“你个傻子,我不要你这样,快停下来,我们等等,等等救我们的人,你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她满眼泪光,她不愿眼睁睁看着他为了她与死神共舞。
望着她的眼泪,他的心似被刀割着一样难受,苏孝想,也许此刻让他死他也会心甘情愿吧。“我的命可硬了,好歹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比这惊险的见得多了,可我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少说话,保存体力!”他的笑即使在此刻也从未消失过,就像此时头顶刺眼的太阳。
雪已漫到他的胸前,而她身上的雪却是退到了腰际,他感到他的大脑一点一点失去意识,可他依然吐气哈着手替她暖着脸,她相信他绝不会丢下她一个人离去。时间在这种时候总是显得特别沉重,不知过了多久,慕瑾早已冻得失去了直觉,她只想就这样睡去,沉沉睡去……她仿佛在漫天雪色中看见了爸爸妈妈,他们笑着说,小瑾啊,孝孝是个好孩子,你们一定要活下去!苏孝的意识早已模糊不清,可他手上的动作却从未停过,他一遍一遍重复着,他的动作一次比一次迟缓,他的脸在一分一秒中逐渐染上雪霜,凝结。
“小瑾啊,不要……睡……再等等,就要有人来了啊……”他断断续续地说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慕瑾阖着眼,看不清他的脸,只隐隐约约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她感到心安,就像他们不是在奔赴死亡而是在奔赴一场盛大的婚礼,她挽着他,走向那圣洁的殿堂。她已经不再感到寒冷,她的脸暖着,她的心热着……
他们等了好长好长,似是几条银河的长度那么长。当救援队赶到的时候,他早已成了一座冰雕,但他的双手仍是举起的样子;而她则是一脸的安然平和,她的嘴角似乎还绘着几缕笑……
在那天以后,那年的约定变成了她一个人的秘密。她去了香格里拉在天空的见证下举行了属于他们的独特婚礼,她没掉一滴泪只是笑着笑着,她仿佛就看见了他,他也笑着,比她笑得更张扬。他说,小瑾啊,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直至今日,她仍像他说的那样生活着,时常去他去过的地方,看他看过的风景;她变得更加开朗,学会了时时微笑,像他一样的微笑……只是有的时候,她会笑着笑着就不自觉地抬头寻找着,然后,泪流满面……
本文作者的文集给他/她留言我也要发表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