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范小勤再一次被全民关注是因为被“抛弃”。回到江西省永丰县石马镇严辉村的范小勤,不再像以前那样,梳着利落的发型,穿着整洁漂亮的衣服,脸蛋白净。他顶着一头多日不曾打理的头发,衣服上满是污渍和泥垢,脸上也粘着许多灰尘,看起来脏兮兮的。
今年13岁的他,身高与9岁时并无太多变化,体型倒是胖了不少。
面对镜头,不再像4年前那样手足无措,而是熟练地说出:“大家好,我是小马云,我爱你们。”
2015年6月,在外打工的黄新龙回严辉村探亲,阴雨朦胧中,他看见站在自家门口的表弟范小勤莫名觉得眼熟。仔细一看,范小勤像极了阿里巴巴创始人马云。他拍下数张照片,当晚发在自己的QQ空间,说“咱也是有身份的人”。
黄新龙也没想到,就是自己的一个小举动,改变了范小勤此后几年的人生轨迹。
随着当地媒体的曝光和网络上的疯传,再加上马云本人亲自“盖戳”,2016年底,范小勤彻底火了。同时,他有了一个新名字,小马云。
生意人、经纪公司、媒体、爱心人士、好奇的网友,各路人士蜂拥而至。那段时间,江西省永丰县石马镇严辉村每天都有好几拨人来“围观”范小勤。据村民说,因为来的人太多了,大家都是开车来的,范小勤家门口的水泥地都被碾坏了。
有人想请范小勤代言,有人想找范小勤上直播、拍电影,还有人想花钱买下范小勤的头像注册商标。范小勤父亲范家发都没有答应。
直到2017年秋天,河北的一位“老板”刘长江跟范家发说,他会送范小勤去石家庄的一所学校读书,好好培养。
“如果他读书好,考大学,如果没有考上,就安排进老板的公司做事。”范家发说,“别的老板来都是说给钱,只有刘长江提出带小勤去读书。”
范家发答应了。
刘长江立马安排带着范家发和范小勤,以及范小勤的哥哥范小勇去石家庄市裕华区南栗小学参观。
虽然这所城中村的学校与范家发期望中的相差甚远,但范家发还是放心地把范小勤交给了刘长江。因为刘长江带着他去ATM机前教他使用银行卡,按下“查询”键,范家发看到老板的账户里有100多万人民币,“那是无数的钱”,范家发说。
他相信,有这么多钱的老板,不会拐卖自己的儿子。
刘长江甚至跟范家发口头承诺,会负责范小勤到18岁。
就这样,范小勤开始了他的“求学”之路。
范家是严辉村最贫困的家庭之一。
家里住的二层小楼是在政府的帮助下才建起来的,没有粉刷,也没有贴瓷砖,水泥和砖头随意地裸露着,家里只有一个灯泡可以照明,屋顶也没有修葺好,下雨天还会漏水。
生活条件困苦,家里几口人的状态更让人揪心。
范小勤的父亲年轻时右腿被毒蛇咬过,因为延误了治疗,只能截肢,平日里靠一条腿在田里蹦着干活,身上常常被泥水溅得到处都是污渍。
范小勤的母亲从小就有智力问题,洗衣服时,她提着衣服的两个角,从水里过一遍就拎起来晾晒。她年轻时还被牛角戳瞎了右眼,村里人经常见她搬出两张红色塑料椅子坐在家门口,把一条腿放在椅子上,也不跟人说话,就望着远处。
范小勇是范小勤的哥哥,在其他人眼中似乎比范小勤“更聪明一点”,却连洗头这样的事情,自己都无法完成。
家里还有一位80多岁的奶奶,患有阿兹海默症。
一家五口,四个人没有劳动能力,全靠范家发一人蹦跳着劳作养活。
在外人看来,刘长江的出现,“拯救”了这个家庭。
范小勤去了石家庄后,刘长江派人给范家重新装修了楼房,贴好了瓷砖,买了新家具,装了坐便器,还接通了有线网络电视。
范家发每年都会收到刘长江打来的“万八千块钱的生活费”。每年国庆假期,刘长江会派人接他去见儿子一次;寒假,刘长江会送范小勤回严辉村待上10天。
刘长江曾跟范家发说,如果国庆假期他不去探望儿子,每年可以多给范家2000元。
范家发并没有同意这个提议。
与此同时,在石家庄的范小勤开始了新的生活。
他穿上了各种品牌的衣服,打扮时髦,出入有专车接送,24小时有保姆照顾;他参加电视节目录制,参与电影拍摄,还被邀请去时装走秀;每天都有不同的饭局,和很多大牌人物见面、合影……日程繁忙的时候,他一个月要去3个城市。
在石家庄,从来没过过生日的范小勤第一次过生日,但却不是他出生的日子,刘长江把他的生日定在了5月20日。
长条餐桌旁坐满了来祝贺的人,桌上摆着漂亮的双层生日蛋糕,头戴生日帽的范小勤正和大家一起拍着手唱生日歌,期间他被他人抱起来举高高,冲着镜头欢快地说“Happy Birthday”……视频里出现字幕:阿里巴巴太子爷的生日晚会。
出席商业活动时,范小勤最常做的动作是比“耶”,同时对着镜头响亮地说:“大家好,我是小马云,我爱你们么么哒。” 这是保姆王云辉教他的。
遇上有人过来跟他敬酒,范小勤就看向王云辉,看她怎么做,然后学着她说:“祝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在短视频平台上,基本都是范小勤如何的“风光”,很少看到他学习的样子。
石家庄市裕华区南栗小学曾出具过一份说明,从2019年底起,范小勤隔三差五就请假,也没有参加期末考试。到了2020年,因为疫情的缘故,一整年几乎都没去学校,网课也不怎么上。
学校保安曾说,之前在上课的时间段,会经常看到范小勤独自在校园里溜达。班上的同学对范小勤的印象是:很少参加考试,偶尔去一次,也只会在考卷上画圈圈。
在刘长江的事业版图里,范小勤头顶的“小马总”头衔,成为像阿里巴巴那样的品牌。
然而,3年之后,刘长江“解除了合同”,把范小勤送回了严辉村。
2月22日,永丰县残联为范小勤和范小勇办理了残疾证。
经医院鉴定,范小勤属于二级智力残疾,每个月有70块护理补贴和60块生活补贴,总共130块,范小勇系三级智力残疾,每个月有60块生活补贴。
回到严辉村的范小勤,又变回了4年前的样子,身上的衣服总是有大块的污渍,整天蓬头垢面,和哥哥范小勇在村子里跑来跑去地玩耍。
有人拿着100元的人民币问范小勤,这是多少钱,他也不认识,只是用手指着纸币上的两个“0”说:两个鸡蛋。
范家发说,外出3年,范小勤除了普通话会说了一些,其他并无长进。
对于网络上的各种评论,范家发接触不到,也不想考虑太多,他只想把眼前的日子过好,让家人吃饱饭,儿子有书读。
永丰县政府对外称,范小勤以后会在村里的严辉小学继续念书。
奥威尔在《1984》里写道:对一个孩子最残忍的事莫过于把他送到一所富家子弟的学校中去。一个意识到贫穷的孩子由于虚荣而感到痛苦,是成人所不能想象的。
范小勤这3年多的生活,堪称一部加长版的“变形计”。
也许,最庆幸的地方就是,范小勤可能意识不到这件事有多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