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前的4月15日,徐志摩在梁启超主编的《改造》第3卷第8期发表了《安斯坦相对主义(物理界大革命)》,标题下标举6部英文参阅书全都出版于1920年,说明他接受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学说非常敏捷而且广采博纳:从狭义相对论到广义相对论,从时空观念、万有引力到哲学、历史人文科学中的有关影响等等;其科学概念、论思逻辑和现代宇宙观内在的精神濡染,势必影响到他的人生态度与创作崇尚。难怪徐志摩说他24岁以前最热衷和喜欢的学问是“相对论或民约论”。
因此,徐志摩笔下独有的“云游”天宇、“飞”升自由境界的向往,反映到他的诗歌里,表现为建立在相对论思想基础上的崭新时空意识,和一系列“飞”的意象透射出来的动态美感。徐志摩空难殒命,林徽因在《北平晨报》发表《悼志摩》说他 “始终极喜欢天文,他对天上星宿的名字和部位就认得很多,最喜暑夜观星,好几次坐火车都是带着关于宇宙的科学的书”。因为“天空“是第一个“原创”的人类科学实验室,其伟大成果之一就是孕育了各民族关于“飞”的初始意象:科学的、文学的、哲人的、诗人的、古代的、现代的等等。徐志摩短暂一生的创作里,有一项独特“贡献”与时俱进,就是应用爱因斯坦“相对论”的时空观念与科学的思维方式,更新了中国乃至不同时代关于“飞”的诗歌意象。
在发表《安斯坦相对主义(物理界大革命)》后不到一年,徐志摩写下散文诗《夜》,开篇说:“夜,无所不包的夜”,接着,描绘夜的“温柔”并“凝神地倾听”“在这静温中,听出宇宙进行的声息”,也听出了诗人“自己的幻想,感受了神秘的冲动”,于是“豁动他久敛的羽翮”“飞出这沉寂的环境”。最后“飞出了时空的关塞:当前是宇宙的大观!/几百万个太阳,/大的小的,红的黄的,放花竹似的/在无极中/激荡,旋转”这里的意喻全新,超越世俗。面对这“几百万个太阳”,能够“飞出了时空的关塞”的,既非屈原的诗翼,也不是李白的仙思,包括郭沫若、闻一多笔下的“女神”和“神速的金乌”,都无法在此相提并论。
要准确地理解徐志摩的“飞”,必须联系《安斯坦相对主义》中,徐志摩的明确解说:“你若然一定要‘亲眼目睹’才相信,那是除非将一只眼睛,仍旧留在眉毛鼻子中间,还有一只飞来飞去同光差不多快……总而言之,在你身上的眼睛,看东西只见三量,就是‘长’‘高’‘宽’,再也没有了,你飞的那只眼睛,可非但看见三量,而且看见第四量——就是我们平常看不见的‘时间’,也变成量了。要是你全身在空间飞动,速度时常改变,有时相近光的速度,那时你就可以看见四量的现象。这里,徐志摩按照他对于爱因斯坦相对论的理解,以“飞”和“飞的那只眼睛”“全身在空间飞动”等形象比喻,表示出相对论中“光速”“四维时空”等科学概念,深入浅出,生动直观而又隐含着严谨的思维逻辑。难怪林徽因说梁启超当年对于“爱因斯坦的哲学”,看过许多“都未曾看懂”,直到看了徐志摩的这一篇“才懂了”。
同样,徐志摩笔下的“飞”,也必须联系这种相对论学说的概念和比喻,才能解释清楚。面对“几百万个太阳”“在无极中激荡,旋转”的宇宙大观,只有具备徐志摩所讲的“飞眼”才能“目睹”,也只有“全身在空间飞动”并且“相近光的速度”,才能飞出“时空的关塞”。总之,“飞”要冲破传统时空;这也正是徐志摩的人生追求。当他第一次乘飞机尝试了“云游”的感受以后,兴奋地说:“我当时的希望,就望这样的飞出了这空气的牢笼,飞到整个的宇宙里去!我幻想我能在下一刻儿飞在地王星与天王星的中间,把我轻视的目光,远望着这一座人们以为了不得大的地球。”
直到去世前不久,徐志摩还给他的学生讲:“闲时念些浅近的关于天文的书”“可以使我们的灵魂,不致每天按着地球跑,也得飞向远去看一看这座宇宙星辰的神秘。”可以说,“飞”无论作为徐志摩的人生理想还是典型的诗歌意象,其作为具有丰富时代意蕴的个性特征之一,就是深受相对论的思想影响;也标志着现代文学与诗坛名家接受科学新知形成的审美价值取向。
作者系北京大学文学博士,南京大学博士后
来源:科普时报
作者:刘为民
编辑:吴桐
审核:王飞
终审:陈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