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梁鹿17岁。认识周家凯17年,刚刚认识韩东。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谁是过客,谁是归宿。有些人出现一下子,却要怀念一辈子。
周家凯是妈妈闺蜜的儿子,比梁鹿大一岁。梁鹿7岁那年,妈妈就去世了。爸爸一个人将她带大。拖着梁鹿,爸爸一直没有组建新的家庭。为了养家,爸爸经常出差。而每次梁爸出差,周家凯的爸妈就会出演家长的角色。梁鹿和周家凯是青梅竹马,但关系却不是特别的好。梁子早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幼儿园时代就结上了。那时梁鹿5岁,一度确信自己是周家凯的女朋友。但周家凯却毫不给面子的说:“不行,我将来的老婆,要像白雪公主,你长得跟牛魔王似的,谁娶啊。”梁鹿被“牛魔王”这三个字伤了自尊,足足一个星期,没和周家凯说过一句话。
上了高中的周家凯,长成了181的高个子帅哥。
就读重点高中,风光无限。
但梁鹿却对周家凯没有一点非分之想了。或许,是因为太熟了吧。
或许,也因为周家凯身上那股欠扁的自负气。
在他眼里,好像全世界女生都爱他。能和他做个普通朋友,都是一种特赦的垂怜。
而韩东是梁鹿的同班同学。
从小到大,大概每个班都会有这么一个男生,乐天,调皮,爱运动,爱逞能,除了学习之外,什么都热心。
他爱全班女生,但全班女生一般都不爱他。他视全班男生为哥儿们,可是通常全班男生会把吃苦受累的活儿,统统推给他。
韩东扮演的就是这样的角色,单纯得有点傻。
有次梁鹿忘了带课本,韩东把他的给了她,替她受罚。
她说谢谢,他憨憨地笑着说,没事。
他不止是对她好,他对班上所有人都很好。
17岁的梁鹿想,韩东和周家凯大概是男生里的两个极端吧。
17岁的梁鹿,是孤独的。特别是爸爸出差的时候,11月的时候,爸爸又出差了。傍晚放学,梁鹿接到周家凯的电话,提醒她不要忘了去吃饭。梁鹿站在周家凯家门前,用力的嗅了嗅,却没闻到熟悉的饭菜香。周家凯看着她困惑的表情,说我爸妈不在家,点了外卖。梁鹿有点无奈,嘀咕着说:“点外卖,还要我专门绕过来。”周妈是医生,周爸开了家生意不错的小公司,家里也算小富。他们有一套带屋顶小花园的房子。梁鹿每次来,都会趴在22层的围栏边看风景。初冬的夜晚,天黑得早了,有稀薄的夜雾,弥漫在城市里。周家凯拿来两杯温热的柚子茶。他递给梁鹿说:“感觉你变安静了。”“女生总不能永远都疯疯颠颠的吧。”“是怕没有男生喜欢你?”“切。”梁鹿奉上白眼。门铃就在这一刻响了,周家凯打开门的时候,梁鹿愣住了。因为那个穿戴着红帽,红条衫的送餐员,竟然是韩东。韩东惊讶地叫:“啊?原来你住这儿啊。”梁鹿摇了摇头说:“这是我朋友家。”韩东瞥了眼周家凯说:“男朋友?”“不是。”周家凯突然打岔说:“嗨,东西送完了,该回去了。”说完,他就砰的关起门。梁鹿生气地说:“喂,你怎么和我同学说话呢。”“要不要我请他一起吃?”梁鹿不想和他斗嘴,再次拉开房门,韩东已经离开了。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电梯传出缓缓下行的声音。
梁鹿再看见韩东,是在周一了。
她刚进教室,就看见韩东趴在桌子上猛抄作业,两条粗粗的眉毛拧着,带着股拼命的杀气。
梁鹿走过去,对他说:“那天,对不起哦。”
韩东愣了一下说:“什么事啊?”
“那天我朋友……”
“哦,没事。他是有钱人嘛。你就得允许他们有点小脾气。”
梁鹿不由得笑了,说:“听你说的,好像自己多沧桑似的。”
韩东咧嘴笑了笑,埋头抄他的作业了。
事实上,韩东也确实有点小沧桑。慢慢的,梁鹿在同学的传言里,多少听到一些。
韩东妈妈身体不好,常年卧床。爸爸开了个废品收购点。
韩东从初中起,每天放学,都会去快餐店里做兼职,贴补家用。
梁鹿还听说,韩东是从来自己不买午饭的。他去篮球场帮男生占场地,那些男生会轮流给他买午餐。有时,是四个包子。有时,是半张饼。
韩东都不介意。因为,在他的世界里,吃饱穿暖才是第一位的。
他不介意自己被别人怜悯,也不介意被谁鄙视。
女生都说,韩东这个人,有便宜就占,没自尊的。
可梁鹿却觉得,他只是无比诚实,无比坦然地接受自己多难而没钱的事实。
某天,有同学嘲笑韩东什么都用二手的。梁鹿替他打抱不平。
韩东轻声说:“谢谢你。”然后,摆出V手势,配一朵无比明朗的笑容。
那天晚上,梁鹿趴在书桌上,有点看不进去书了,脑子里总是时不时地跳出各种韩东。
球场上的韩东,抄作业的韩东,罚站的韩东,送披萨的韩东……
梁鹿晃了晃头,轻声问自己,为什么,他没心没肺的样子,我会心疼。
为什么,他灿烂的笑脸,会让我难过。
这是为什么?
大概就是从那天起,梁鹿每天都会带两只饭盒去找韩东。有时,是自己做的什锦炒饭。有时是便利店里买来的快餐便当,他们就坐在篮框下,温暖地分享冷冰冰的美食。然后,韩东会教梁鹿打一会篮球。或者他们一起看会云。有天他突然说,24号晚上,有没有人约你?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梁鹿有点晕。她侧过头,看着他说:“是要平安夜约我出去吗?”韩东被她看得满脸通红。她答应了他,会去赴约。可是第二天,韩东却整整一天没来。梁鹿拨了N个电话都是关机。梁鹿有些惴惴不安,想不出发生了什么。24号,梁鹿一大早就去了学校,韩东依然没有出现。她向老师询问。老师也联系不上他。直到临近放学的时候,她接到了周家凯的电话。他说:“梁鹿,你那个送披萨的同学,好像在我妈医院呢。”梁鹿一听就有点慌了。一放学就跑去了医院。原来是韩东的妈妈突然晕迷了。虽然已经救醒,但因为没有床位,只能躺在医院走廊的单架床上。她看起来极瘦,肚子却因为腹水涨得滚圆。那是梁鹿第一次看到消沉的韩东,像一块沉在水底的黑色卵石,乌暗无光。梁鹿走过说:“你爸呢?”韩东见到梁鹿,有点意外。他说:“借钱去了。” “我帮你想想办法吧。”梁鹿去找了周妈,让她帮忙,终于给韩东的妈妈安排进了病房。看着一切安排好的韩东,终于松了口气。他说:“梁鹿,我送你回家吧。”12月24日,等待奇迹降临的夜晚,街道两旁的泡桐,闪烁着安详静美的彩灯。韩东陪着梁鹿走到家门前,才准备离开。梁鹿从书包拿出一只精致的礼品盒说:“给你的。”韩东却没有接,他说:“今天,我遇到你那个有钱的朋友了。他说得挺对的。我现在,没资格喜欢别人。对不起。”说完,他就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韩东在新学期到来之前,退学了。
知道韩东退学那天,梁鹿跑去找到周家凯。
快要上高三的周家凯,已经像个大人了。梁鹿仰着头,质问他:“你那天到底和韩东说什么了?他为什么会退学?为什么会离开?”
周家凯说:“我只告诉他,女生可以一辈子天真的活着,但男生不行。男生要脚踏实地,当他决定喜欢一个女孩子的时候,要想想究竟能给她一个怎样的未来。梁鹿,韩东是个好男生,但他没资格喜欢你。他连自己的家庭都管不了。他还拿什么谈爱情。”
梁鹿紧紧地咬住下唇,抵住眼底泪水。她说:“周家凯,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讨厌。”
“因为……”周家凯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说:“我喜欢你。”
梁鹿突然愣住了,她看着周家凯,像在看一头怪物。她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不许喜欢我。”
那天晚上,梁鹿把一直锁在抽屉里的礼物盒拿出来,里面装着一块紫水晶。
那是她原本要送给韩东的圣诞礼物。
她把它摆在书桌,纪念她从未绽放,就已调谢的爱情。
高二下学期,梁鹿是从同学那知道,韩东要去非洲。梁鹿赶去机场送他。他还是那样喜欢搞怪,在人群嘻嘻哈哈地说着笑话。只是当他见到梁鹿的一刻,瞬时安静了。梁鹿说:“你为什么要去非洲?”“嗯。想赚钱。”梁鹿微微笑了说:“到那边,不要乱吃东西,疟疾很厉害的。”韩东点了点头。领队在一旁开始组织安检了。他说:“我先……”梁鹿推了他一把,说:“走吧。”可又突然,叫住了他。她飞快摘下妈妈留给她的护身符,挂在韩东的脖子上说:“那么远,要照顾好自己啊。”韩东攥着护身符说:“我……一直有句话想告诉你。”“什么?”他抬眼看了看梁鹿,说:“算了,有机会再说吧。”说完,他就挤进熙攘的人群。梁鹿望着韩东的背影,突然无可抑制的哭了。
后来,韩东就真的走出了梁鹿的世界。
因为离得太远了,通一封信,也要一个月。后来她收不到他的回信,渐渐就断了联系。
梁鹿高三那年,周家凯以全省第三的成绩考上了重点医科大学。他把用过的笔记,资料,统统搬去了梁鹿的家。梁鹿说:“你拿这些来干嘛?”
“你那么笨,我不帮你,能考上大学吗?”
“我哪儿笨了?”
“你聪明过吗?”周家凯反问她,“以后周末我都过来帮你补课。”
“谁要你补啊。”
“我。”
梁鹿慢慢发现,有一种男孩子,是靠打击女生自信来表达喜欢的。
他把你说的一无是处的意思,就是喜欢你。
那段时间,她和周家凯走的很近。毕竟他们曾有过两小无猜的前提。日益成熟的周家凯,渐渐褪去了年少的自负,多了沉稳与包容。
而从他嘴里跳出来的“蠢”与“笨”,不再让梁鹿感到厌烦了。她反倒在那些打击人的字眼儿里,听出了宠溺的味道。
第二年的初夏,梁鹿顺利的考上了本市大学。
只是拍毕业照那天,梁鹿忽然有些怅然,不只因为近在眼前的分别。也因为,除了她,再没第二个人还记得那个曾经占过球场的韩东。
梁鹿的大学,读得平淡无奇。
有周家凯这个高富帅男友陪伴左右。没有哪个男生再去自不量力。
医科五年。梁鹿毕业那年,周家凯也刚刚考进三甲医院。
一个月后,梁鹿在邮箱里,发现了一封周家凯寄来的邮件。那是一张计划表,上面列述着他要什么时候求婚,什么时候买房,什么时候升职,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买车,什么时候生小孩。他就像他说过的那样,开始精打细算的考虑起自己和梁鹿的未来。梁鹿默默看着,有一分感动,却也有一分说不出的失落。梁鹿的第一份工作,做得不顺心。于是周家凯就建议她辞职,休息一段时间再找。梁鹿想想也对,干脆给自己放了一个假。那时间,她在网上加入了一个关注“艾滋”的公益组织。之后,开始到全国各地“艾滋村”做宣传义工。她一做就是三年。周家凯催婚几次,都被她拒绝了。直到梁鹿26岁那年,周家凯对她下了最后通牒,他不想再等了。梁鹿想想也对,连爸爸都开始退休了,她也该安定了。梁鹿不再到处跑了,留在家里准备婚事。只是,偶尔还会去本市的收容中心帮忙。2019年的一天,梁鹿和朋友去一家远在郊区的艾滋病康复中心做义工。中心的环境很好,院子种着大遍浓绿的紫竹。梁鹿在打扫病房的时候,发现就在床头上,挂着一只护身符,上面的神像,万分眼熟。梁鹿摘下来,问护工:“这是谁的?”护工说:“听老院长讲,以前这里住过一个男孩。他到非洲打工,因为看病输液感染了艾滋病。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情况不太好了。但是他的特别开朗,每天都挂着这个护身符。他走的时候,还不满22岁。他把这个留下来,说会保佑下一个病人,活得更长久。”梁鹿静静的听着,内心一片死寂。
她去找了院长。
院长说:“你就是那个女孩啊。他有封信在我这里。他说,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就把这封信给你。”
梁鹿打开,那些难看又熟悉的笔记,一瞬跳了出来。
“梁鹿,好久好久不见了。
但是,可是,我还是好想念你。想念你给我做的盒饭,和你关心我的眼神。我说的是真的,除了我妈,你大概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了解我的人。所以,我忘不了你。
周家凯告诉我,爱一个人,就要计划与她的未来。我觉得挺对,就跑到那么远的非洲去赚钱了。
可是当我病了,躺在这个小屋子里,哪也不能去的时候,我才有时间慢慢想这个问题。其实周家凯错了。喜欢一个人,不是多么多么的有钱,而是你喜欢,就竭尽全力地爱她,和她在一起。要不然,你就会错过一生最美好最珍贵的时光。
其实,也不要为我太难过。上天还算可怜我,没有让我死在遥远的刚果,把我送到有你的城市。让我有机会,去偷偷看你。说实话,看你和周家凯开心的笑着,我又难过,又开心。
好复杂的心情是不是?真恨自己以前没好好学习写作文,没办法和你说清那究竟是种什么感觉。大概就是被最爱的人痛扁一顿的感觉吧。哈哈。
昨天晚上,院长和我说,我身体还行。可是我知道,我快不行了。因为身体是我自己的,我听得到生命在夜里偷偷狂逃的声音。
所以,梁鹿,我有一句一直没说出口的话必须写出来,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
我好想打一个电话要你来看我。可我不能。对吧?你那么快乐,那么开心,我不能打扰你。现在,我真的没有资格喜欢你了。
我只有资格,在深夜里,一个人安静的想你。梁鹿,祝你幸福啊,答应我一定要幸福。”
梁鹿读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早已被眼泪淹没了。
原来韩东竟和她一直生活在同一座城市。
可他们,从没有再次相遇。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总在拒绝出嫁。
因为这些年,韩东像是她的一道悬而未决的数学题。
2021年,梁鹿到底还是嫁给了周家凯。
这一年,梁鹿29岁,周家凯又等了她三年。
这年头,能被一个男人这样的守候,她再摇头说我不嫁,那真是有些矫情了。
韩东惊艳了她的时光,周家凯温柔了她的岁月。
她该开始新生活了,这大概也是韩东想要看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