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是晚唐最重要的诗人,和杜牧并称为"小李杜",与盛唐诗坛上的双子星"大李杜"遥相辉映。明清之交的学者吴乔说,唐代诗人中,只有四人开辟出了自己的一方宇宙,他们是:李白、杜甫、韩昌黎、李义山,这李义山就是李商隐。
李商隐的诗构思奇特,风格秾丽,尤其爱情诗,写得缠绵悱恻,优美动人,却又朦胧隐晦,难于索解,所以元好问才说"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
李商隐最为人知的诗,恐怕非这首诗莫属了——
《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通常都认为,这是李商隐寄居巴蜀,写给远在长安的妻子王氏的,因为他们夫妻恩爱,伉俪情深。南宋人洪迈在编写《万首唐人绝句》时,将这首诗的诗题改为《夜雨寄内》,他的这种篡改,虽然遭到后来人的极力反对,但他的"寄内"却为后世所接受和沿袭。
诗的题目是《夜雨寄北》,"北"就是北方,指北方的人,可以指妻子,也可以指友人。据考证,这首《夜雨寄北》写于李商隐妻子王氏去世后,因而"寄内"委实有些不合常理,由此推断是写给长安朋友的。
李商隐擅用比兴,含蓄曲折,晦涩幽微,讳莫如深,所谓"李商隐七绝,寄托深而措词婉,实可空百代无其匹也"。此诗题为"寄北",就是故意不明指向对象,而存心让人费解。不明说便是有所深意,而结合全诗看,似有隐情,不便直说。
在那个巴山蜀水之地,在那个秋雨绵绵的夜晚,李商隐的诗是要"寄"谁呢?他又想和他说些什么呢?评论界一直认为,最有可能的就是令狐绹。
李商隐早年丧父,家境清寒,少年时经常靠给人家抄书、舂米,赚钱贴补家用。16岁那年,他结识了令狐楚,当时大唐东都的最高行政长官,不久又荣升为检校右仆射,也就是代宰相的令狐楚。
令狐楚赏识李商隐,介绍他认识很多人,以拓宽他的政治圈人脉。而李商隐除了诗以外,骈文成就那么高,也得于令狐楚的真传。因为杜甫的诗歌、韩愈的古文、令狐楚的骈文被称为"三绝",是令狐楚让李商隐成了骈文大家。
令狐楚在生活上也给了李商隐很大帮助,不但经常接济他,后又招他来做幕僚。可以说,令狐楚完全把李商隐当做了自己的孩子。而在这期间,他与令狐楚的儿子令狐绹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李商隐四次科举不第,第五次就是因为令狐绹的极力推荐,才得以考中。
开成二年,令狐楚去世。开成三年,李商隐娶王茂元之女为妻。当时党政激烈,令狐楚父子均是牛党重要人物,而王茂元则是李党的主力成员,这让李商隐的身份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了。后人由此推断,令狐绹由此冷落李商隐,且处处排挤、打压他,致使李商隐一生蹭蹬。
其实,还真不是这样的。
对于父亲死后,李商隐转而投靠王茂元,令狐绹不是没有想法,确实也让他很伤心、很失望。但令狐绹和李商隐毕竟是十几年的朋友,两人并未因此而决裂,他们还常有交往,还常相酬唱。
叶葱奇在《李商隐诗集疏注》中说,李商隐与令狐绹唱酬诗,十有八九都是希冀引荐之意,李商隐在这些诗文中,甚至用"娇嗔"的口吻,直接提出拔挈的要求,可见他们的关系绝非一般。
唐大中五年,令狐楚已经由中书舍人升至宰相,正是风光无限之时。而这年,也是李商隐人生最穷蹙的一年,妻子病逝,又遭失业,也是在令狐绹的帮助下,李商隐得到一个正六品的太学博士职位,这是他一生担任的最高官职。
后人却因此诟病令狐绹,说他薄情寡义,给李商隐的官儿太小,分明就是敷衍搪塞,或者是挤兑压制。
这样说其实是不公平的。李商隐和令狐绹之间,他们的关系不可能再和当初年轻时完全一样了。他们的人生境遇、经历相差太大,随之的生活轨迹也就渐行渐远,他们的感情和关系不可能没有变化,这也是人性之常。
当时的政治党派斗争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令狐绹能够不计前嫌,作出这样的安排,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在那羁旅飘零的巴蜀之地,在那"秋风秋雨愁煞人"的凄冷夜晚,这首《夜雨寄北》诗,假如不是"寄"给妻子的,李商隐还能"寄"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