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姑娘在贾府最令人不齿。她的放浪形骸,读书人见之也瞠目结舌。按说当家人王夫人这等大家闺秀出身的夫人,绝不会容忍多姑娘的行径。
然而,无论是王夫人,还是王熙凤,都对多姑娘视如不见。任她在家里四处延揽才俊,广纳英豪。
王夫人虽然对多姑娘不闻不问,却将金钏儿、晴雯、四儿、芳官甚至她最得力的大丫头彩霞一股脑地“撵走”。理由则是“狐狸精”,勾引主子不学好。试问谁又有多姑娘那般“狐狸精”?
对于王夫人这等一叶障目、掩耳盗铃的行为,曹雪芹并没有放过,反而就多姑娘之口将王夫人的私心揭露出来。
灯姑娘笑道:“我早进来了,却叫婆子去园门等着呢。我等什么似的,今儿等着了你。虽然闻名,不如见面,空长了一个好模样儿,竟是没药信的炮仗,只好装幌子罢了,倒比我还发讪怕羞。可知人的嘴一概听不得的。就比如方才我们姑娘下来,我也料定你们素日偷鸡盗狗的。我进来一会在窗下细听,屋内只你二人,若有偷鸡盗狗的事,岂有不谈及于此,谁知你两个竟还是各不相扰。可知天下委屈事也不少。如今我反后悔错怪了你们。既然如此,你但放心。以后你只管来,我也不罗唣你。”
多姑娘说:“可知人的嘴一概听不得的”。
真是一句至理名言。“红楼女儿”广被造谣诟谇,皆因“人嘴两张皮,造谣无成本”。
焦大醉骂看似言之凿凿,其实就是醉汉口角,为逞一己之私欲,报复王熙凤和贾蓉对他不客气而撒野胡说。可对秦可卿来说却是跳进黄河洗不清的丑闻。
秦可卿确实死于爬灰,却是贾珍“造衅”侵犯。事实上,没有贾珍施暴,秦可卿也差点死于焦大一张嘴。
至于读书人绘声绘影说秦可卿与贾珍如何,毫无证据不说,曹雪芹也不会让这等女子入金陵十二钗正册张扬“情”字。何况真如此的话秦可卿算通奸,与爬灰是两码事。
秦可卿之后就是金钏儿,王夫人听闻贾宝玉调戏金钏儿,却将责任都推到金钏儿身上将她撵走。贾宝玉却一句话都没有苛责。
可怜金钏儿被撵后,转眼被造谣为“贾宝玉强奸未遂”等等,估计还有更难听的话说不出口。最终金钏儿死于语言暴力,投井自尽洗刷清白。
多姑娘说:“可知天下委屈事也不少。”
秦可卿被扣屎盆子“委屈”,金钏儿被撵走委屈,投井自尽更是委屈。
而这些事在贾家之所以有市场,就因为有需求。“绣春囊”出来后,王夫人召集所有人商量对策。那王善保家的与焦大一样,为泄恨构陷晴雯。微妙的是王夫人对王善保家的明显的私心言语,不但听之任之,还有所引导。
王夫人听了这话,猛然触动往事,便问凤姐道:“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我的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样子,因同老太太走,我不曾说得。后来要问是谁,又偏忘了。今日对了坎儿,这丫头想必就是他了。”
王夫人岂能不认识晴雯?她故作不知,不过是引导舆论继续攻击晴雯,又能撇干净针对贾母赏赐丫头晴雯的嫌疑。最诛心的是那句“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用心险恶了。
所以,晴雯被撵很委屈,金钏儿之死也委屈。那彩霞明明好好的,只因与贾环有情,就变成得了“医不好的病”,岂非也是委屈?
王夫人为了一己之私行,不顾所有人委屈任性行事,乱扣帽子,那些委屈的人又能如何?金钏儿投井自证清白,晴雯被“一气而死”,生命对抗委屈,其实毫无用处。
即便是贾母,碍于王夫人的身份和家庭和睦,也不好直接揭穿王夫人,更不敢无故挑起婆媳矛盾,尽管晴雯被撵走让贾母不满,到底也只表达出了一点意思。
到底是多姑娘一针见血,将晴雯等被王夫人以及贾府损害者的委屈说出来,妙在用旁观者的角度,妙在用最污秽的多姑娘说了最明白的话,妙在多姑娘最应该被撵而没人撵,就问王夫人这当家人“羞也不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