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APP签约作者:青冉
1
僻静的小街上,有一间小小的女装店。
店员只有一个,姓张,大家都叫她张阿姨。
张阿姨爱打扮,也会打扮,年轻时只能在自己身上捣鼓,如今退休了来帮侄女看店,倒是得以大展身手,渐渐攒下了一批回头客。
冯若宁就是其中之一。
说起来也是缘分。冯若宁那天从张阿姨门口走过,正巧店里放着蔡琴的《相思河畔》。这首歌她很喜欢,不觉停下脚步,侧耳细听。
那会儿是初夏,小街上绿树如盖,张阿姨从店内瞧出去,年轻姑娘的侧影,映着一窗青葱,简直像幅画。她定睛再看——嚯,好漂亮一个姑娘!高挑个子,平肩细腰,鹅蛋脸,肌肤莹洁,五官像猫,有股说不出的妩媚。
不过这姑娘的衣着就没这么明艳了,藏青T恤黑中裤,虽然整洁,但未免太无趣了些。张阿姨心想:“我非得给这姑娘找几件鲜亮衣服,不然对不起她这副好模样!”
既有了这主意,张阿姨便打开店门招呼道:“姑娘,进来看吧。随便看看!”
冯若宁错愕片刻,小步挪进了门。张阿姨看出她拘谨,索性推荐起来:“要不要试试这件?好看的!”
她手里,是一件红色连衣裙。
不是醉人的酒红,也不是摄人的正红,而是诱人的浆果红,像熟透了的果实,饱满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裂开,叫人尝尝它的甜香。
美丽的红裙照亮了冯若宁的眼睛,可她还是摇了摇头:“谢谢了,不过好像有点太艳了。”
“怎么会呢!年轻小姑娘,就是要穿艳一点嘛!等到阿姨这个年纪,艳也艳不出样子唻!”张阿姨没那么容易上当。
果然,冯若宁很快经不住撺掇,抱着裙子走进了试衣间。
待她出来,张阿姨心中暗暗喝彩:“这裙子找对主了!”面上却一言不发,静观其变。
冯若宁看向镜子,觉得简直不认识自己了——大方领将她优美的肩颈线条显露无余,腰线掐得高,益发显得身材曼妙,裙摆大得奢侈,稍微一转就风情万种……
只是,似乎太有风情,太耀眼了?可阿姨说得对啊,自己青春正好,为什么不展示?……
拎着购物袋走出小店的时候,冯若宁觉得心里甜丝丝的,好像揣着一个浆果味的小秘密。
张阿姨笑着送她:“姑娘,以后常来啊,阿姨还给你打折!”
2
几周后,张阿姨再次见到了冯若宁。
她穿了一件米色T恤,配牛仔半裙,整个人显得神清气爽。
“阿姨,多谢您的红裙子!”她笑吟吟掏出手机给张阿姨看照片:她穿着上次买的红裙子站在舞台上,双臂微微打开,像是在祈求,冷白的舞台灯光洒在她身上,将她映照得宛如月光下凛然绽放的红玫瑰。
“真好看!”张阿姨脱口而出。
冯若宁不好意思地捋了捋头发,“阿姨,我们学校合唱团去市里参加比赛,我是领唱,老师叫我穿红的,我就穿了这条。后来我们拿了一等奖呢!大家都说,我这条裙子穿得好,给咱们加分了。”
“那是你们唱得好。”张阿姨心里得意,只是嘴上还谦虚着,“姑娘,你是大学生吧,读大几了?”
“大一,马上大二了……”
两人聊得投机,末了,冯若宁高高兴兴拎了两件衣服回去,张阿姨还搭了一条丝巾,说是权当奖品。
回到家,张阿姨喜滋滋把冯若宁的照片给儿子周凡看。
“妈!我不是说过,别给我介绍对象嘛!”周凡是个插画师,当时正在赶工,忽然被母亲打断,很是没好气。
“你胡说什么呢!”张阿姨笑骂道,“人家姑娘长得好,气质更好,我还舍不得让你祸害呢!再说了,我听她话里的意思,大概早就有男朋友了。”
“那你给我看照片做什么?”
“这是我的顾客!她身上这条裙子,我帮她挑的!你看,你妈我的眼光很不错吧?!”
周凡听说跟自己无关,眼睛立刻回到了作品上,嘴里胡乱应着:“嗯,嗯,不错。”
张阿姨见儿子敷衍,没了兴致,收起手机走开了。
没想到,几天后,周凡拿给张阿姨一幅画。
画上是个红裙女郎,五官模糊,背景也是一团朦胧,但分明正是冯若宁那张照片的情态。
周凡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我看那张照片构图、配色都挺好,就随手画了画。”
张阿姨喜出望外:“好看好看。我儿子真厉害,随便看了一眼就能画得这么好!”
周凡忍着笑说:“那还是因为我妈一开始搭配得好,我才能有灵感呀!”
母子对视一眼,不禁一齐大笑起来。
3
冯若宁再次来到张阿姨店里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幅画。
“这……”她当然认得出画中的原型,可抽象化的女性身影婉约得像一首小夜曲,让她不好意思认领。
张阿姨见她沉默,只道她生气了:“姑娘,这是我儿子画的,他刚好看见了你那张照片。我瞧着画得还凑合,就拿来挂一挂。你要是觉得不好,那我这就拿下来。”
“啊,没有没有,我怎么会生气呢。我那张照片就是普通的舞台照,您儿子的画,有韵味多了。”
“姑娘,你真会说话!”张阿姨眉开眼笑。
就这样,冯若宁和张阿姨渐渐熟稔了起来。
她俩也确实投缘。张阿姨一直想要个乖巧的女儿,见冯若宁说起话来温温柔柔,人又长得赏心悦目,真是打心眼里喜欢。冯若宁呢,从小父母离婚,见母亲像见客人,遇到热情体贴的张阿姨,那也是打心眼里亲近。
日子久了,两人与其说是顾客和店家,倒不如说是忘年交,有事没事都想见面聊聊。张阿姨过生日,冯若宁录了一张碟做礼物,里面全是张阿姨爱听的歌;发现冯若宁爱吃卤味,张阿姨之后每次做了卤蛋卤鸡爪,都要留一份在店里,专等她来吃。
因为张阿姨对冯若宁如此偏爱,周凡都有些嫉妒了,“妈,我看你对她,比对我还好呢!”
张阿姨和儿子闹惯了,倒也不以为忤,只是笑道:“谁让你讨人嫌,人家讨人疼呀!小冯这孩子,真是哪儿哪儿都好,就是挑对象的眼光差点儿。”
“怎么,难道是美女与野兽?”周凡问道。
张阿姨一听这话就来了气:“我看她和那个佟瑞啊,应该叫美女与土豆!”
周凡听了大笑,“妈,你这个话也够损的。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就让你说成土豆了呢?!”
张阿姨余怒未消:“你哪天见到真人就晓得了!而且这个佟瑞啊……每次他陪小冯挑衣服,都指手画脚的,不是嫌领口太低了,就是说图案太花哨了。反正只要他来,小冯肯定挑不到衣服!”
“妈,原来你是气人家害你做不成生意啊!”周凡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戏谑。
“你这小子!”张阿姨拍了周凡一把,“唉,我就是不明白,那个佟瑞有什么好,小冯怎么就跟定他了……”
4
张阿姨的疑问,冯若宁以前压根没想过。
毕竟,两三岁玩过家家,佟瑞跟她,扮的就是爸爸跟妈妈。
小时候的佟瑞长得虎头虎脑,冯若宁也自幼就是个美人胚子,小区里的大人都说,这两个孩子站在一起,真叫金童玉女。
可惜这一对金童玉女,都没能弥合各自的家庭中的裂痕。
佟瑞的父母脾气火爆,弄得家里整天鸡飞狗跳,冯若宁的爸妈倒都是好脾气,可她刚上小学二年级,母亲就搬出去,跟一个富商同居了。
小孩子有时格外保守,听说冯若宁的妈妈出了“作风问题”,立刻也跟冯若宁“划清界限”。原本人缘不错的她,忽然成了孤家寡人。
只有佟瑞还愿意放学跟她一起回家。当然他也有些私心:“冯若宁,我能不能……到你家做会儿作业?我家里……太吵了。”
他惴惴不安地抬起头,迎接他的,是冯若宁灿烂的笑容。
佟瑞怔住了,过了片刻才想起——妈妈笑起来,也是这样,眼睛弯弯的,眼里的光柔和而明亮,像清晨的太阳。
只是她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她不是在骂,就是在哭。
“走吧佟瑞,愣着干什么呀?”小小的冯若宁转过身来问。
佟瑞回过神来,赶忙跟进了门。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要是冯若宁能一直这样对我笑,那该多好。
小学毕业,他们升入了同一所初中。
因为不在一个班,再加上青春期特有的别扭心理,两人默契地减少了一起回家的次数,佟瑞也不再去冯家写作业。
冯若宁参加了合唱团,她唱得好,人又听话,很快成了老师的得力助手。
初二快结束的时候,一天,冯若宁张罗排练,忘了时间,出校门时天都黑透了。她想抄条近道早点到家,谁知飞来横祸:经过一条没有路灯的小巷时,几个小混混突然窜出来,将她拦住。
他们开始把她往巷子里拽。
冯若宁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非得拼命挣扎呼救不可。
这时,有人将她从那几个小混混手里拉了出来。
“快跑!”是佟瑞的声音,伴随着拳脚打在身体上的闷响。
冯若宁脚下发软,哪里跑得快,跑出几步又被揪住,幸好这时她灵光一闪,抽出保温杯,狠狠向那人身上砸去。
终于,几个混混见占不到便宜,四散而去。
佟瑞扶着冯若宁跌跌撞撞走出小巷,沉着声音说:“我去快餐店拿下书包,拿好就送你回家。你还能走吧?”
冯若宁的眼泪不受控地涌出来,“能……能走,我……我跟你一起去。”
那家快餐店离小巷只有几百米,可对当时的冯若宁来说,简直像是从地狱回到了人间。快餐店里灯光明亮,她安心了许多,也终于看清了佟瑞脸上的伤痕。
佟瑞这时觉得浑身疼,可为了不让冯若宁担心,硬是装得满不在乎,学着电视里风流公子的样子,抬起冯若宁的下巴端详片刻,笑着说:“放心吧冯若宁,没破相,校花称号还是你的。”
见他这样,冯若宁忍不住扑哧一笑,可刚刚止住的眼泪,却也不听话地流了下来。
佟瑞有些不知所措,索性照原计划去拿书包,冯若宁这才意识到,佟瑞的书包拉链都没拉,就那样扔在快餐店里,作业本也摊在桌上。
“你……你怎么……”好几个问题一起浮上来,堵在她嘴边,反倒一个都问不出了。
好在这几个问题也不难猜,佟瑞边收拾边说:“你知道,我爸妈一吵起来就没完,我根本没法做作业。我索性在这儿做完再回去。刚才我瞧见你走过,正想叫你呢,就看到那几个混蛋……”
“佟瑞,”冯若宁仰脸看着佟瑞,认真地说,“以后,我们一起在这儿做作业吧。反正……反正我爸每天都要陪女朋友到很晚,我回家……也只有我一个人。”
“好!”佟瑞点了点头,像平时一样将书包甩到肩上,结果不知道打到了哪个伤处,痛得他龇牙咧嘴。
冯若宁急了:“要不……要不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佟瑞赶紧恢复无所谓的神态,夸张地摆摆手说:“没事没事!以后,我罩着你啊!”
他的辛苦搞笑没有白费,冯若宁彻底破涕为笑,露出了毫无保留的灿烂笑容:“得啦,等会儿回家给你找红花油……”
快餐店店员看着两人推门离去,身上的校服都又脏又皱,整个人却依然显得干净,一尘不染,不禁感慨:年轻真好。
5
周凡看着冯若宁和佟瑞离开的时候,想的可是完全另一回事——“我妈没说错,他俩,真是美女与土豆!”
那时,张阿姨与冯若宁认识,已经四年有余。周凡也跟着“见证”了冯若宁的成长:她大学毕业,去了明达中学当音乐老师,初上手并不顺利,好在她适应得快,如今也很受学生喜爱。
对于周凡来说,冯若宁像是笔友——十分熟悉,从未谋面。
谁知无意间得了机缘。在明达中学教美术的薛老师辗转找到周凡,说孩子们对插画感兴趣,想请他去讲一讲。
周凡欣然答应。
讲座安排在周五。结束后,薛老师带他去了音乐教室找冯若宁。
立冬已过,还不到放学时,日光已暗了下去。冯若宁倚着钢琴,翻看乐谱,她穿着暗绿色毛衣,灰色烟管裤,夕阳的余晖斜斜洒下来,晕染出绮丽的韵致。
周凡心想:又可以画个画儿了。
“冯老师。”薛开腔唤她。
“是薛老师啊,您找我有事?”冯若宁放下乐谱,笑着迎过来。
薛老师简单打了招呼就离开了。
周凡站在教室门口,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说:“那个……我常听我妈说起你。”
冯若宁似乎也有些不自在,轻轻走回了钢琴旁,“我也常听张阿姨说起你。这些年,张阿姨真的很照顾我呢。”
“不瞒你说,我还嫉妒过你了。不过也是沾你的光,多吃了很多次卤味。”听周凡这么说,冯若宁不禁微笑,气氛也轻松起来。
周凡继续说道:“我妈还一直在家里放你给她的那张碟呢!说你嗓子好,简直是‘小蔡琴’!”
冯若宁掩口笑道:“过奖过奖。张阿姨喜欢就好,不过你该听烦了吧?”
“怎么会呢!我也听得很陶醉呢!你以后要是出专辑,我一定买!”
“多谢你了,可惜估计是没这个机会啦。对了,店里那幅画是你画的吧?”
周凡点点头,冯若宁嫣然一笑:“画得真好!以后你出画册,我一定买!”
正在这时,周凡忽然感到右肩被人往后一扳,接着,那人就从自己身边挤了过去,径直向冯若宁走去。
冯若宁赶忙介绍道:“佟瑞,这是周凡,就是我常去的那家服装店店主的儿子。”
周凡打量着佟瑞:中等个头,身材略显臃肿,五官倒是挺端正,可惜一脸痘印,肤色也过于暗沉——母亲说他像土豆,虽说刻薄了些,却也并算冤枉。
想到方才佟瑞动作粗暴,周凡心中不快,但碍于冯若宁的面子,还是笑着说:“原来你就是佟瑞啊,我妈也常提起你呢,不过她不是店长……”不料佟瑞毫不领情,劈头盖脸问道:“店里那幅画,是你画的?”
周凡不明就里,刚点了点头,就被佟瑞狠狠推出了音乐教室,“我告诉你,别想打冯若宁的主意!”佟瑞吼道。
冯若宁急忙过来拉佟瑞,还没开口就给堵了回去:“你啊!别把谁都当好人!这小子看你眼神就不对!”
周凡的火气也上来了,“你胡说什么啊!我只是常听我妈说起小冯,今天正好来见见而已!那幅画都是好些年前画的了,我要是真有什么心思……”
这回是冯若宁截住了周凡的话头,她用恳求的语气说:“好了好了。佟瑞,有什么事,我们回家说吧。”
好说歹说,冯若宁总算是把佟瑞拉走了。经过周凡身边时,佟瑞还狠狠瞪了他一眼。
周凡回到家都还闷闷不乐,跟张阿姨抱怨:“那个佟瑞,心眼怎么这么小啊?!以为现在还是封建时代呐?女人跟别的男人说句话都不行?我看他们迟早吹了的好!”
张阿姨叹息道:“可不是,佟瑞就是太小心眼了。不过你也别咒他们了,他们就快领证了,为了准备婚礼,小冯有阵子没来我店里了……”
6
说曹操,曹操到。隔天,张阿姨就见到了久违的冯若宁。
黑大衣将她全身裹成一个茧,只露出一张苍白面孔,还没开口,眼圈就红了。她慢慢将手里的纸袋放到了柜台上:“张阿姨,对不起,这条裙子……能不能……还给您?”
张阿姨打开袋口看了看,正是冯若宁第一次来店里时买的红裙子。几年过去,裙子的颜色依旧是饱满的浆果红,表面平展如新,显见是一直受到悉心打理的。
“小冯,你这是要退货?”张阿姨心里已猜到了几分,只是故意装糊涂。
“不是……当然不是。是佟瑞……他说这条裙子太……太暴露了,让我扔了,我实在舍不得……想来想去,也只有还给您了。”
张阿姨叹了口气,“昨天,周凡给你惹麻烦了吧?”
冯若宁的眼圈益发红了,“张阿姨,是我不好,害周凡挨了一顿骂。麻烦您代我跟他道歉,叫他千万别放在心上。不过……不过,这幅画……”冯若宁艰难地指了指墙上的红裙女郎图,“能不能也取下来?”
“小冯,”张阿姨没答话,拉过冯若宁的手,柔声问道,“佟瑞这样管着你,你真愿意忍一辈子?”
冯若宁再也忍耐不住,泪水扑簌簌落了下来。
“张阿姨……我……我也不知道啊!我跟佟瑞,从小一起长大,从幼儿园到大学,都是一个学校的同学,大概很少有人能比我们更青梅竹马……小时候,他对我可好了,他……他还救过我,真的,救过我。可是……可是这两年,他越来越容易嫉妒,经常猜疑我,有男生跟我问路,他都会给我脸色看……”
张阿姨给冯若宁拿了些纸巾,她努力止住哽咽,“我有时,真的觉得痛苦,可是一想到,一想到我们一起,度过了这么多年,我就觉得,要是我离开他,他会受不了的,而我呢……我好像也就不是我了……”
“小冯,阿姨说句不该说的,佟瑞这样,迟早会出事的。他会想把你拴在身边……”
“嗡——”尖锐的蜂鸣声打断了张阿姨的话,冯若宁“腾”地一下站起来,支支吾吾地说:“是……是闹铃。我跟佟瑞约好了,十分钟就出去……”
“小冯,你……”张阿姨心里焦躁,一时张口结舌,冯若宁反倒挤出笑容来宽慰她:“没事的张阿姨,佟瑞他……大部分时候,不,绝大部分时候,对我都是很好的,没事的……”
店门打开又关上,张阿姨从窗口望出去,初冬的灰白天空下,冯若宁和佟瑞并排远去,路边光秃秃的树枝,将他们的身影切割得支离破碎。
7
“宁宁,我有你就够了。”这句话,佟瑞说过很多次。
刚进大学时,冯若宁听到这句话,会怀着蜜糖般的心情扎进佟瑞怀里,可如今再听到这句话,却觉得像个紧箍咒,令她无从逃脱。
“宁宁,你不会嫌弃了我吧?”这句话,佟瑞也说过很多次。
佟瑞是从高二开始痘痘大爆发的,但那时课业紧,他也没留意,等上了大学留意起来了,又因为用药不当,搞得激素紊乱,体重激增。他犹犹豫豫地向冯若宁求证,依旧美丽的她,愿不愿意接受形象受损的他。
冯若宁当时大笑——怎么会呢,不跟佟瑞在一起,冯若宁还是冯若宁吗?
可佟瑞依旧担心。冯若宁一进大学就加入了合唱团,佟瑞也去帮过几次忙,可后来就不愿去了。冯若宁旁敲侧击了好久才哄他说出实话:“我在后台灰头土脸,看着你们在台上光鲜亮丽,我就想,长工爱上了地主家的小姐,大概就是我现在的感觉吧!”
冯若宁大笑:“你想象力还挺丰富啊!”
佟瑞委屈地补充道:“有一次,你有个节目,是跟建筑系那个男生合唱。你穿个大裙子,他穿个燕尾服在那儿弹钢琴,那叫一个高贵。等你们下台了来找我,我感觉就好像王子和公主舞会结束,找他们的马夫来了!”
冯若宁忍着笑宽慰他:“我才不是公主,我就要做马夫老婆!”
大二结束,冯若宁便退出了合唱团——半是为了照顾佟瑞的情绪,半是为了留出更多时间实习。
佟瑞早就打定主意要考研,还一直劝冯若宁跟他一道,但冯若宁也打定了主意毕业就去工作,她觉得,自己和佟瑞的人生轨迹重合了这么多年,该尝试一下各自前进了。
然而佟瑞并不这样想——冯若宁开始在明达中学工作后,佟瑞天天送她上班,接她下班,雷打不动,来得及的话,中午还要来和她一起吃饭。
冯若宁委婉表达过想和同事多相处的意思,可佟瑞通通置若罔闻。更糟糕的是,那句“你不会嫌弃我了吧”,佟瑞说得越来越频繁了。
他一会儿疑心体育老师对冯若宁居心不良,一会儿有个学生家长看她眼神不对,弄得冯若宁十分尴尬。
周凡的事不过是其中一件。
那天两人大吵一架,佟瑞见冯若宁激动,益发认定她和周凡关系不简单。冯若宁满腔郁闷,愤怒之中把合唱团时期的所有照片一键删除,大吼:“这下你满意了吧?!”
佟瑞愣了愣,蹦出一句:“你终归是嫌弃我了。”
那一刻,冯若宁觉得自己的眼泪一流出来就是冷的——自己真的要跟这个男人结婚吗?
可是第二天,她依旧妥协了,因为她怎么也想象不出,自己要怎样和佟瑞以外的人恋爱。
等到佟瑞硕士毕业,工作找来找去,无巧不巧也落在了明达中学,教数学。冯若宁原本松了口气,以为两人在一个单位,佟瑞也该对自己放心些,谁知没安生多久,佟瑞就要求她辞职。
“我在明达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职?”冯若宁大惑不解。
“你自己干的好事,装什么糊涂?”佟瑞阴阳怪气。
原来是有人瞎传,佟瑞之所以能来明达,是因为冯若宁跟教务主任的关系不一般。
得知原委后,冯若宁气得冷笑:“你不信我就算了。你连自己的能力也不信么?”
佟瑞忽然掉了眼泪:“宁宁,我太害怕失去你了……如果你不要我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这么美,这么好,我天天都提心吊胆的……求你了,能不能就待在家里,我会努力工作养你的……求你了……”
冯若宁想起当年那个挂彩了还潇洒说“没事”的佟瑞,再看看眼前痛哭流涕的佟瑞,一下子没了脾气,“好了好了……这样吧,我干到这学期结束,行吗?”
佟瑞欣慰地点点头。冯若宁被他抱在怀里,方才寒了的心稍稍暖回来了一些:嫁都嫁了,以后我就在家里,做点网上能做的兼职,日子,总能过下去吧……
8
四年后,张阿姨再次见到冯若宁的时候,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毕竟,那样好看的身材五官,并非大众均值。不过终究是憔悴了许多,像是明珠蒙尘,少了一层光艳。
她立在店门口,听张阿姨叫她名字,这才慢慢挪进来,“张阿姨,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自然记得。怎么样,好久没来了,过得还好吗?”
“不好。”冯若宁坦诚地说,“我看见外面贴了告示,说要关店了,这才……这才过来看看。不然,我是没脸再见您了。”
张阿姨叹息:“我老啦,做不动了,侄女也没找到其他合适的人,索性关店了事。幸亏你来了,不然这条红裙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冯若宁一愣。
那条红色连衣裙,又一次出现在了她眼前。依然是诱人的浆果红,饱满得仿佛真有果实甜香。
“你也说过,不是退货。我替你保管了这么久,现在,能还给你了吗?”张阿姨问。
“张阿姨……”冯若宁眼眶发热,颤抖着说,“谢谢您。”
“周凡从朋友那儿听说了,佟瑞搞得你在明达做不下去,后来你在网上教小孩子,人家想让你去手把手教,结果佟瑞又犯糊涂,去人家家里大闹,搞得那家爸爸从楼梯上摔下来,伤得不轻。”张阿姨低声说。
“原来……您都知道了。”冯若宁垂着头,“佟瑞判了三年。我……终于下定决心,跟他离婚了。虽然显得落井下石,可我觉得……不这样,以后还不知道出什么事儿呢……”
张阿姨沉吟片刻,说:“小冯,你自己要保重。”
冯若宁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张阿姨,那幅画……还在吗?”
无需她多解释,张阿姨就明白了:“那幅画,周凡拿去展览了。”她从抽屉里取出宣传页递给冯若宁,“要不要去看看?”
去到展厅,冯若宁登时呆住:那幅画衍生成了一个系列,面目模糊的红裙女郎,优美地在各个场景中穿行——钢琴旁,橱窗外,森林中,海滩上……
她喃喃自语:“这……是我吗?”
“你说呢?”周凡答道。
冯若宁一惊。
他们没有寒暄,只是站在一起看画。
冯若宁想起了当年自己试穿红裙时的情形:镜子里那个人,明艳,陌生,却又分明是自己……对,冯若宁也可以是这样的……没有佟瑞的冯若宁,还是冯若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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