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代后期,是央视春晚的黄金时期,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看春晚的。1988年春晚播出之前,我家刚刚添了一台录音机,除夕晚会直播的时候,爸按下录音键把当晚的节目全录了下来。于是这一年的晚会录音后来我就反复听,对牛群和李立山表演的《巧立名目》印象深刻。
不过刚上二年级的我对其中一些台词不是很理解,对巴普洛夫和米丘林这样的外国人名也感到陌生,但从现场观众的反应能够听出,这是一段大受欢迎的相声。
而后春晚走过多年,到后来才慢慢发现,春晚能出现《巧立名目》这样讽刺性十足的相声作品,实在是太过难得。
这些年跟一些相声演员聊过天,不止一位演员告诉我说,李立山老师为人做事在业内算得上交口称赞,很有口碑。他的徒弟陈溯老师还跟我说,不要看他师父那么大能耐,那么高的军衔,但这个人平时极为低调。
采访李老师的三个小时里我也能明显感受到,这个一个经历丰富、本事在身却不事张扬的人。这些年他醉心于指导各地搞文艺创作,却告知对方不要署名,他享受的是创作过程而非在获奖证书上看到自己的名字。他说他宁愿走到哪儿没有人认识他,有人称他是相声界的隐士,他说自己还真愿意当个隐士,人们有不懂的可以来问,但千万不要到处宣传他。
作为牛群的重要合作者,他对牛群的性格非常了解。他认为牛群有牛一样的坚持和犟脾气,他成功是由于这种性格,失败也是由于这种性格。而对于当年牛群离开他与冯巩合作的选择,李老师淡然处之,表示能够理解。
看在徒弟陈溯的面子上,平素低调的李立山老师答应接受采访,还一口气聊了小半天。采访结束我开车把他送到他所在的战友文工团门口,临下车李老师笑着说,你们提出采访的时候我还怕不是自己人,这一聊才知道是自己人。
李立山接受采访中。杨明拍摄
李立山访谈录
李立山:1949年生,天津人。自幼喜爱相声和快板,12岁登台表演快板。1969年入伍,逐渐从快板转为相声表演,先后与许秀林、牛群、师胜杰、李金斗、杨振华、李伯祥等人合作表演。1988年,与牛群登上央视春晚表演讽刺型相声《巧立名目》,引发强烈反响。1990年拜高元钧为师。作为相声高等教育的开拓者,曾在中央戏剧学院相声创作、表演大专班和中国戏曲学院曲艺大专班任教。收有徒弟贾旭明、金岩、陈溯、马春然等。相声代表作包括《巧立名目》、《妻子的褒贬》等。
李立山接受采访中。杨明拍摄
“没想到兰州还有你们这样的相声演员”
问:您是共和国的同龄人,天津宝坻人?
李立山:我父辈在宝坻出生,我是天津生天津长。宝坻不是出剃头的吗?我父亲就是剃头的,进天津后在天津印染厂理发。
问:您最早喜欢的是快板书?
李立山:我最早其实是说相声。相声我从小喜欢,和另一个小孩儿最早说《五红图》,也没老师,天津有这氛围。我们学校有个老师爱说山东快书,1958年“除四害”的时候,他写快板关于大炼钢铁什么的,组织我们这些孩子们出去宣传。再加上后来李润杰火了,天津当时有很多说相声的都转为说快板儿。那时候天津满街筒子都打快板儿,要不说曲艺靠熏呢,所以后来我也就开始说快板儿了。
问:您12岁就登台演出,那是一个正式的舞台吗?
李立山:河北区文化馆礼堂,那时候我就算唱得不错了。多年之后我都到了兰州军区文工团,那里有人还记得当年我在天津快板唱得好。他问我干什么呢,我说在说相声,他说不好干,说相声你长得太漂亮。其实太漂亮我说不上,但确实在说相声人里算长得比较周正,第一次见我说相声的,看我这模样可能就不容易被逗乐。
问:相声演员长得有特点更容易讨喜。
李立山:同样一句话,刘惠、陈寒柏那模样就容易把人说乐,我这模样就更费劲。就说冯巩吧,他准说相声说得那么好吗?但张那模样他一说观众就爱乐。他一说“我想死你们啦”观众就笑,别人一说人家还讨厌你呢,你想人家人家想你吗?
问:那您拜高元钧先生是什么时候?
李立山:那我都到北京军区了,都1990年了。
问:那么晚啊?
李立山:我拜师晚。
问:是出于什么考虑?还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
李立山:我就没有拜师的概念,尤其我又是在部队。高元钧先生最开始给我提让我拜兰州的二爷常宝霖,后来又想给我推荐拜王凤山,不过机缘巧合都不合适。又过几年他直接跟我说,你拜我吧。他是相声、快板两门儿抱,相声门他是常连安唯一的徒弟。就这样,高先生就收了我作相声门的徒弟,我的快板是被“代拉师弟”拜的李润杰先生。
高元钧表演山东快书
问:这样您相声和快板就都有了正式师承。1969年您入伍,当时是直接到的兰州军区吗?
李立山:我入伍地是银川,我不是在天津入伍的。1968年春天南京军区空军来学校征兵,他们看上我了,但我功课非常好想继续上学就没有参军。结果后来学也没上成,到7月份毛主席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我就报名要去内蒙。家里开始买东西,后来政策有变我可以“支边”,我姑姑、姑父在《宁夏日报》社工作,结果1968年八九月份我就去了银川。本来要在报社印刷厂上班,这时候征兵开始了,我就背着他们报名参了军。那时候我在日报社演出过,他们知道我,很快就批准我参军,是普通兵不是文艺兵,我这才跟姑姑说。所以,我等于是从天津拐个弯到宁夏才当兵走。我入伍是在西安,陕西独立师三团,新兵连训练之后分到四连,刚过一个星期调进团里分到政治处宣传股当报道员。因此我算机关兵出身,基本没有在连队待过。那时候我不爱说话,后来当了相声演员,我自己就说我这是内向型的人干了外向型的工作。团里不是有俱乐部吗,有一次俱乐部仓库搬家我过去帮忙,仓库的旮旯堆着竹板,我下意识地拿起来“呱啦呱啦”打了几下,正好这时候我们主任从窗户跟前过,“小李你会这个呀?调战士演出队吧。”
问:这剧情跟小电视剧一样啊。
李立山:在团演出队集中大半年回到团里,而后再集中到演出队要参加师里的会演。这时又来了个调令,独立师的战士演出队把我调走了。后来我们换防,从西安调到甘肃军区。军区搞文艺会演,我写了个快板作品叫《开大山》,会演还没完全结束我就留在甘肃省军区战士演出队,在军区当班长、排长、演出队副队长,1976年当上队长。1979年10月我调到兰州军区战斗文工团,到这时正好入伍十年。
问:您进战斗文工团是去说相声吗?
李立山:最早调我去是搞创作。那时候我在西北唱快板已经很有名了,有大量作品发表,《虎穴锄奸》、《看打靶》,写得好,演得也好。到文工团我跟着朱军的师父许秀林,许秀林是团里的骨干相声演员,我们一起到55师写了一段相声《标语迷》。55师在张掖,我们在那里接到任务,要去酒泉参加文工团的慰问演出,而许秀林的搭档家里有病人去不了,团里就跟我商量帮两场忙。没有合适的作品,我就看准马三爷的《西江月》,那阵正是咱们打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时候,我就改成这方面的词儿,给许秀林捧哏。演出头一场,大火,第二场再下来许秀林就找团长说,我要换捧哏。从那之后,我们俩就开始搭档。
许秀林、朱军师徒表演相声
问:那许秀林老师是您第一个正式相声搭档。
李立山:第一个,正儿八经是第一个,前面的搭档还是小学生呢。我们俩正式搭档从1979年底,直到到1984年。
问:那正好是文革结束之后相声开始兴盛起来的时候。
李立山:我们合作得一直很不错,演出效果也很好。1982年马季、唐杰忠到兰州军区体育馆演出,他们只带几个人来,其余歌舞表演都是兰州军区配当地演员。不知是当地人提出来还是马季提出来,演出准备搭一场相声,这样我和许秀林就演了一场相声,那时候我们跟马季还不认识。演出之前我们周围还有闲话冒出来,人家马季说相声你们跟着说什么呀,你们能跟人家马季比吗?这话其实也不为过,马季那时候腕儿太大,我们跟人家比实在不搭界。
问:您和许老师说的什么?
李立山:说了一段《我和大表姨》。这是赵伟洲的活,我们俩刚排完演过几场,结果到那天演出的时候特别火。马季倚着篮球架子也跟着看,我们演完他马上找到我们说,太好了,真没想到兰州还有你们这样的相声演员,年纪轻轻说这么好。
“到1988年,没有一个人反对《巧立名目》”
问:你们俩是兰州军区文工团非常看重的骨干演员,您后来到北京军区跟与马季老师他们这次合作有关系吗?
李立山:没有。1982年3月,总政文化部和《解放军文艺》社办了第一期全军曲艺骨干培训班,地点在江苏无锡。培训老师有朱光斗、常贵田、常宝华、刘学智。李培森是《解放军文艺》的戏曲曲艺编辑,他是这个班的主管,培训期间有一次他找我救场演出一场相声。我和杨鲁平一起演出,合说《我死了以后》,正好我当时和许秀林正在演这个段子。演出之前还安排审查,常贵田、常宝华他们都在下面坐着。审查刚一开始我连着俩包袱儿都响了,常宝华连忙问旁边的人,这捧哏的是哪儿的?到实际演出我们一下子演火了,我们走一路演了很多场,好多人都找我给捧哏。
问:还不止给一个人。
李立山:我给牛群捧哏,就是打那时候开始的,我们俩是班上的同学。还有好几个人都捧过,我的外号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全军一大量”。这个班一共办过三期,第二期1984年在青岛,第三期1986年在徐州,《巧立名目》就出自那里。最早这个活的作者不是我,最早是牛群和李培森写的。
青年牛群
问:《威胁》应该也是他们写的。
李立山:对,《威胁》也是。就是因为办班,他们两个搭在一起。最早我一看《巧立名目》觉得这个活不行,那时候段子里说的是机关什么事情都打报告,文字主义,我就说这个主题不好通过。
问:根本不是大吃大喝。
李立山:对,后来我加入进来才出主意转其他主题,后来转到吃吃喝喝上。“烤鸭子”只是其中一番儿,第二番儿是“买轮椅”,小保姆收拾菜窖把腿给摔了需要买轮椅,结果全科一人买了一个。第三番是“买骨灰盒”,老刘的老伴儿死了,结果全科一人一个骨灰盒。里面有几句词儿——人家老伴儿死了你们买什么骨灰盒?寄托点儿哀思吗嘛。你们寄托什么哀思?就算不寄托这里面盛点儿什么不好啊。能盛什么?我那个反正是盛茶叶了。那还能喝吗?反正不老太是味儿的。最后一番儿是“植树”,为种树大家买了钓鱼竿,扎蛤蟆的钎子,一大堆全是旅游的东西。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就这也没买全呢。没买什么?没买铁锨。
问:那要全演下来得20分钟。
李立山:还得多。演得最全的是师胜杰,我和牛群在河北台还是哪个台,有一个录像也是演得比较全的。1987年的时候,我和牛群去春晚。
问:那一年没有通过。
李立山:没通过,那时候谁都拿不准。通过《巧立名目》也可以看出咱们国家的政治形势变化非常快,1987年大家听这个作品都说好,但谁也不敢拍板,但到1988年就没有一个人反对说不行,只改了一个地方就是把处长改成科长。
李立山、牛群春晚合说《巧立名目》
问:但是只留下了吃烤鸭子。
李立山:时间只能给八分钟。最早还不到八分钟,大家觉得作品不错删不掉才保留八分钟。同时也有人提出来过年提骨灰盒也不合适,另外咱们那时候也没那么大腕儿。
问:表演时间也靠后,你们应该是12点之后说的吧?
李立山:放完炮头一个就是我们俩这个。我们没腕儿所以不能靠前,只能搁这时间。
问:不能靠前是因为腕儿大腕儿小,还是讽刺性太强?
李立山:多方面原因。
问:而且那年您除了和牛群老师合说《巧立名目》,在前面的时间还和外国人卡尔罗表演了一个小段儿。那四个小段儿现在听也特别有意思。
李立山:对。除了我我们俩,还有常宝华带着常远,一对双胞胎演员,以及单连丽和王荃。春晚上一次都难,我一年演了两个节目。其实本来也不是我演,排练的时候我在春晚剧组,王晓导演那时候大学刚毕业分到中央电视台,卡尔罗那节目由他负责,他就找我帮着给卡尔罗对对活。卡尔罗当时中国话说得还不太利索,但他很聪明,我们俩出去压场表演效果也挺好。临近直播春晚剧组得换人,我是临时的嘛,原来剧组可能是想让赵炎还是石富宽跟他说,这时候卡尔罗不干了,说换别人不习惯,否则他就不演了。外国人说不演和咱们说不演不一样,他是真不演,最后没办法……
问:为了国际和平……
李立山:对,为了和平让烤鸭子扑扑啦啦地飞吧。就这样,我一台晚会上去两次。
李立山接受采访中。杨明拍摄
“牛群和冯巩合作,说起来还是我搭的桥”
问:那咱们往回再说一点儿,您是通过全军培训获得机会,后来才到的北京是吗?
李立山:也是寸劲儿。第一届培训班结束创作了一批作品,中央电视台要录这些节目,所有演员集中到北京军区排练。我和牛群有个节目叫《他俩像谁》,我们俩就录这个。北京军区文化部的部长是天津人,他原来还是位相声作者,审查的时候他乐得非常厉害,他能看出我表演的手法都是天津手法,所以就有意把我调到北京军区。牛群那时候同时还写了一段《妻子的褒贬》,这是有创作原型的,我当时正好在北京,我们俩就搭档合说了这段作品。这是我们正儿八经说的头一段相声。
李立山、牛群表演相声
问:这个跟《训夫》不是一段儿。
李立山:不是,《训夫》是牛群和赵福玉说的。演完《妻子的褒贬》,杨白冰跟演员握手肯定我说得好,第二天就把北京军区给兰州军区的商调函给我批了。兰州战友文工团不想放人,几经转折1984年初我终于调到北京军区。
问:1988年您与牛群老师上春晚走红后,您几乎谢绝了所有的商业演出,为什么呢?
李立山:1986年我和牛群获得文化部组织的全国曲艺会演一等奖,那时候在全国就很红了。另外牛群和冯巩开始合作,缘起也是在1988年春晚,某种程度上说还是我搭的桥。那时候我在春晚驻组,冯巩有时候过来聊,我们都是天津老乡,他那时候也小,我还拍过人家脸蛋跟人家说,好好干将来你能成。他跟我说刘伟要出国,他想跟牛振华搭档。牛振华是空军的,跟我私人关系也不错,但是我实事求是地跟冯巩说,牛振华倒是不错但是有一个弱点,他不会写,你应该找一个会写的,能写能演将来你俩准能成。我倒没说让他找牛群,后来冯巩和牛群经常一起聊,我也没往心里去。从春晚之后,牛群就开始流露出换搭档的意思。那是牛群正火的时候,说实话多少有点儿膨胀,他也不太爱服团里管。而且牛群跟广播说唱团一直关系不错,姜昆过去用过他一些作品。牛群就提出来“搭活对儿”,就是不固定搭档。1988年4月我当上曲艺队队长,对于我来说这也不足为怪,那么多年我走了那么多地方,我跟谁搭档都行。另外,牛群在和我合作之前是跟赵福玉搭档的。1984年他和赵福玉在青岛演《训夫》,作品一等奖但演出效果不太好,有人发电报给刘学智请我赶紧过去,换成我俩演《妻子的褒贬》。从青岛演出回来,他们俩人闹不愉快,1986年春天开始组织派我和牛群合作。
李立山、牛群表演相声
问:其实您也牛群老师真正合作也就两三年时间。
李立山:两年。现在说牛群是个深受观众喜爱的相声艺术家,实际上牛群相声说得不行,他写相声比说相声好,他很多相声之所以能成,和他背后下的苦功有关。牛群的性格跟他的姓有关系,他拿出个作品来周围人越说不行,他就非让它行不可。大夏天的他可以一个礼拜不出屋,他也不会做饭,就吃方便面馒头,光膀子穿个大裤衩,一个礼拜之后出来把作品一念,行了。
问:就有这股劲儿。
李立山:他有这股劲儿。有句话叫不撞南墙不回头,牛群这人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所以牛群成也因为这性格,败也是这性格。牛群有自负的一面,也有盲目的一面,做出来的事情和年龄不太吻合。
李立山、牛群表演相声
问:说起来,牛群、冯巩几乎成为九十年代春晚相声的代名词。
李立山:他们俩的表演观众都非常喜欢,但从相声本身来看,他们俩的演出形式属于“倒三七”,时间一长牛群的心里舒服吗?不管怎么说“倒三七”都是相声中的另类,而不是样式。
牛群、冯巩表演相声
问:他们俩有的段子牛群几乎一个包袱儿没有,都在冯巩那里。
李立山:对呀。现在冯巩和我的徒弟贾旭明经常合作,大部分包袱儿也都是在冯巩那里的,这可以理解,贾旭明他们毕竟还年轻。但当时牛群和冯巩都年龄不算大,事业上算是并驾齐驱,总是“倒三七”的形式就容易出问题。我在包袱儿多少这方面虽然不计较,但是我能在一些地方找回来,总不能让人说你是站旁边听相声去了。李金斗我们私交好,他说过我的捧哏不抢人家不夺人家,一点儿不让人掉到沟里,还不能让观众看出是闲的。
问:这个状态其实很难拿。
李立山:咱们现在相声演员多,捧哏的也多,但真正算是真捧哏的没几个人。
“不饶了逗哏的,就是好捧哏”
问:您合作过的演员很多,还包括师胜杰、李金斗、杨振华、李伯祥、郝爱民,一直没再有过固定的搭档。
李立山:很多人问该怎么评价您呢,我说连我自己对自己都没法儿评价。我1988年跟牛群分手之后,一直到我2011年退休,这么多年既没有搭档也没有合作者,最后我调成了将军,而且我还跟领导关系一般我不爱走动。其他工作我得干,行政工作干好,业务工作也得拿出来。
李立山
问:您的捧哏风格人称“小赵佩茹”,这是一种极大的肯定。我听说您有一句话叫“捧哏的不能饶了逗哏的。”这句话的内涵是什么?
李立山:在大学上课的时候,我讲什么是好捧哏,不饶了逗哏的就是好捧哏。这并不是说捧哏要跟逗哏抢包袱儿,捧哏就是捧哏,十个包袱儿七八是人家的,只有两个三个是你的这就对了。“不饶”的意思是说,你在表演中是问题的提出者、追究者、刨根问底者,如果你在旁边是个附庸者、衬托者、随行者,这就不对了。捧哏不仅要顺水推舟,更主要还要会推波助澜,你不“搅合”热闹了逗哏身上的本事展现不出来。怎么“搅合”?第一你不能抢戏,第二你“搅合”的事情得合理,不仅从作品来说合理,还要符合观众的心理,观众就想问你说的这件事。你看马三立和赵佩茹的合作,再看马三立和王凤山的合作,那绝对不一样。马三立也想用赵佩茹这样的,他老揪着你不放,这样才能显出你本事大来。捧哏站台上都是顺着逗哏说,总是那几句词儿,那还有什么意思呀?
问:真成了《论捧逗》里的“嗯唉这是”了。
李立山:关键《论捧逗》是批评捧哏不要这样,这说明老先生就发现捧哏里有这事儿。
李立山、郝爱民表演相声
问:但李老师您发现没有,现在有的捧哏不但是不饶逗哏的,看那样子都要“造反”了。
李立山:那真是不会使,现在不是捧哏饶不饶逗哏,是捧哏要把逗哏挤兑跑。我跟李丁说过,你一篇作品这样表演可以,你老这样可不行。
问:这是娱乐化越来越强的一种趋势吗?
李立山:你跟年轻人谈这个,他们就说我要创新,可有些演员传统的基础太薄,对这个行当太不了解,不是俩人在台上逗笑就是说相声。
2019年,李立山表演相声时演示快板。杨明拍摄
问:现在有些演员引导得观众认为这样的相声是正常的了。
李立山:不怪观众,怪演员,你怎么领观众观众就往哪里去。你表演没有“屎尿屁”观众从哪里听“屎尿屁”去?
“相声人要做老实人,但创作思维不能老实”
问:您是一位相声教育家,是相声高等教育的开拓者。听于连仲先生说,您和他当年一起在冯巩老师办的中戏相声大专班任教。大专班是办了两届对吧?
李立山:大专班办了两届,我一课没落。
问:后来为什么停了?说明这条路走不通吗?
李立山:有个徒弟跟我说过,你们大专班办了这么多年一个腕儿也没有,我说这个话你不应该说,这是你无知,大学不是培养腕儿的地方,腕儿是舞台实践当中出来的,大学是学习综合知识的地方。相声大专班两届送走70多个毕业生,冯巩讲过一课吗?说起来这大专班是冯巩办的,实际上是我办的。没有先例,没有经验,没有教材,属于“三无”单位。我们要培养的是新相声人,不是相声新人,是要培养具有较高综合素质和相应文化水准,致力于相声事业的相声新生代。《相声大词典》里我那词条不知道是谁写的,反正介绍我是“中国相声高等教育的开拓者之一”,对这一句我很在意。冯巩是倡议者,我和于连仲还有王金宝三个人是最早的参与者。中戏成人教育学院后来没有了,大专班就没有再办。不过后来在天津的北方曲校我也任教过,任教三个专业,相声、快板和曲艺创作。
李立山讲曲艺创作
问:您的弟子很多,遍及全国各地,从事多种曲艺形式,以及各种职业,您的选材标准是什么?
李立山:首先我看这人,我这人平时不惹闲话,别收个徒弟惹一身闲话。第二我喜欢有才的人,第三,他得真爱相声,致力于相声事业。我这人什么嗜好都没有,除了爱看戏。我最喜欢的事儿是给人辅导创作,对我来说这是一种享受。我参与辅导和创作的很多作品都获奖,但我不要求他们给我署名,我宁愿走到哪儿没有人认识我。常贵田也是将军,他以前写过一篇文章叫《说相声说出个将军来》,我写的叫《永远做个好士兵》。有人说您就是相声界的隐士,我说还真愿意当个隐士,你不懂可以来问我,但千万别在外边嚷嚷我。
问: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形成这种心态的?
李立山:年轻时候就这样,我最火的时候你也没见我到处接受采访啊。
舞台上的李立山
问:还有一个问题,您怎么看如今相声的发展?基于相声的现状,您看好它的未来吗?
李立山:不乐观。非典给我们留下一个词儿叫“疑似”,现在有的相声你也不能说它不是相声,不是的话它是什么呢?它和相声大异小同,外表看起来是相声,但里面的瓤不是相声了。我总结相声是聊天谈心说笑话,以组织包袱儿为显著特色的对话艺术。我以前跟侯耀文说过,我想在《曲艺》杂志上写篇文章,“警惕相声在悄悄地退化”。现在相声还有多少技法,为什么你台上说下面刨呢?你会的观众都会。我上课的时候还跟学生们说过,冯巩老师一直很受观众欢迎,但近年来冯巩在春晚上演的不是相声,这20年长起两三代人,这些人听到的相声是这样的,他们再听过去的马三立那就不是相声了。
问:相声班对想从事相声行业的年轻人有多大的吸引力呢?现在各种民营团体和小剧场很多,对他们来说可以直接参与到这些团体里。
李立山:相声的高等教育并不是只培养相声演员的,它是培养与相关相关的人才的,有的是相声演员,有的出来做相声作者,有的当电视台编辑主持人,有的将来做老板都比一般人能赚钱,因为教育解决了思维方式问题。所有人的思维是顺向思维,相声思维是逆向思维,它是倒着想正着写。人要做老实人,但思维上不能老实。为什么天津人适合说相声?他们就擅长这种思维,跟你着聊天儿他早把那句话想好了,聊着聊着就给你绕到那儿。相声现在面临的问题,一是传统技法继承得不够,二是知识倒挂,说相声的人还不如听相声的人懂得多。
李立山接受采访中。杨明拍摄
注:除特别标注外,文中图片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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