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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院门虚掩着。
他轻轻推开门,转过迎门墙,看到母亲正坐在窗前的丁香旁,低头掐辫子——将麦秸秆编成辫子。
丁香花稠密,一树白,把母亲的一头白发映得更白了。
母亲正掐得入神,他喊了一声“娘”她才听到,抬起头,“唉唉”应着,一脸惊喜。
他进屋放下东西,拿个马扎出来,挨着母亲坐下。
阳光和暖。记得小时候,他也经常这样,静静地坐在母亲身旁,看她掐辫子。
母亲有时用麦秸秆编只蜗牛,让他拿在手上玩。
他告诉母亲,自己下周要去外地封闭式培训三个月,回来后有可能升职。
母亲高兴地说:“好事啊,你放心去就是了,我好着呢。”
母亲让他别挂念家里,但他还是放心不下。
这几年明显感到母亲的衰老,步子不像以前那么灵便,腰也弓得厉害。
父亲去世后,母亲长年劳累,如今艰辛生活的印迹正一点点显现出来。
母亲似乎看出他的矛盾:“我啥事也没有,自己蒸的馒头一顿能吃两个呢。你这孩啊,从小就是顾虑太多。”
她这样说时,下意识地又挺了一下腰,但不管用,腰还是弯的。
母亲起身去厨房给他做面吃,他跟着要去,母亲说:“我自己去就行,你歇着吧。”
2
面下好了,葱花飘着,鸡蛋卧着。他吃了一口,有点咸。
母亲问:“咸吗?”
他忙说:“不咸不咸,正好。”
碗口贴着一根白发,他趁母亲扭头时,捏起,迅速丢在脚下。
“不咸就好,晚上我再给你包些饺子。”
傍晚,母亲从厨房端来饺子,上台阶时,身体抖了一下,差点跌倒。
他慌忙站起来去扶。母亲说没事没事,小石子硌脚了。
有些饺子上面有草木灰,他吃了,草木灰不脏。有根枯草茎,卧在饺子间,他偷偷夹起,扔了。
离家时,母亲送他到院门前。他发动车,从后视镜里看着母亲越来越远。
正要驶出村口,邻居奎婶正扛着镢头从田里回来。
他拉下车窗打招呼,奎婶问:
“这么快就走,不带你娘去看看眼睛吗?她现在看不清东西,跌倒好几次,腿都碰青了。”
他急急掉转车头。
开院门,进屋门,母亲正背对着他,呆呆站在那里,地上是一地碎瓷,还有几个水饺。
那一刻,地上碎的不是盘子,是他的心。